我在火车硬座上的三十五个半小时

距离我独自一人从成都坐三十五个半小时的硬座到济南的这段经历已经过去将近三个月。

买票之前有坐过火车去哈尔滨的朋友给我说,能有硬卧就走硬卧,硬座真的是艰难啊。本来也是有过动摇,但是为了苦逼学生党“开心”一点的穷游,我最终还是选择了硬座,毕竟便宜了将近两百块,又可以吃好多好吃的。想想吃的,什么三十几个小时,我都忍了。

火车是下午四点二十三出发。痛苦的是出了四川的界限我的流量便用不上了,虽然出发之前下了好多集电视,还带了一本书,揣了一个随身记的小本子,买了两大袋零食,但只要一想到不能上网,多少还是有点伤心。

因为别人跟我换位置的缘故,最后我旁边坐的是一个在济南读大学即将毕业的姐姐,长相清秀,操着一口流利的川普。

印象深的是第一天晚上,我们车厢过来一个套着黑色风衣大概只有二十几岁的男人,长得有点贼眉鼠眼,他大概是站票,因为他过来了,就没有再走了,像一条哈巴狗一样,赖在了我们隔壁桌。其实我对这个男人的第一印象就不好,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来,只是莫名对他的堤防心就加重了。

火车硬座最难解决的其实是睡觉问题。虽然我是靠窗坐的,但还是痛苦。座位特别狭窄,根本不能怎么动弹;靠背也真是九十度直角,背跟座位完全不能贴合,坐着坐着就感觉自己快要坐成腰间盘突出了,屁股都快要坐穿了,快成半边瘫了.......这种痛苦也只有坐过的人才能懂。

再加上火车的车轱辘一直自带音效,不断回荡;车厢节与节之间就像肌肉痉挛一样,不断抽动,真担心它会突然断裂;那个风衣男子也一直在跟隔壁桌的妹子搭话,不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反正上半夜是一直叽叽喳喳的没停过....

在这几重唱中,基本上我是无法入眠,最多半个小时就会惊醒,这倒没什么,最关键的是每次醒来都以为过了好几个小时,天都快亮了的时候,打开手机却发现,呵呵,特么怎么才过去半个小时。那个时候,你才会感受到什么是绝望,什么是揪心,什么是憋闷。

大概是第二天凌晨四点半左右醒过来,恍惚看见那个风衣男子竟然趴在隔壁桌女生的腿上睡觉。一下子我就惊醒了,一阵错愕,以为自己花了眼,盯着看了好几十秒,才确认,这都是真的。不寒而栗!毛骨悚然!细思极恐!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思想太老旧保守了,我真的有点接受不了。毕竟几个小时之前,他们还是陌生人。

当时也有些许庆幸,看来,我的直觉都是对的。

车厢里开了空调,车厢外的温度也快到一天中最冷的时候了。本来还是想睡一会,但是越睡越冷,干脆就放弃了。打开MP3听起了歌,突然对在火车上看日出产生了一些期待。虽然也分不清太阳会从哪边起来,但是好像只要对某个事情有了期望,时间就会走的快一些。

没过几分钟,旁边的姐姐也醒了,她并没有睡眼惺忪,反倒清醒。她看了看我,示意让我看隔壁,我笑了笑。

她凑在我耳边说:“小心一点那个男的。”

我点了点头。虽然只是点头,但心里还是很高兴,是那种突然收到陌生人的温暖时的猝不及防的惊喜感,很莫名,很开心。

但即便是这样,后来我们也没有过多深入的交流。可能都是女生,可能也都是一个人出门,可能是这个社会太多的凶恶艰险人情冷漠,所以即使知道对方没有恶意,也拆不掉我们一直都有的警惕。只是有些时候出去上厕所,会让彼此照看一下东西,火车停下,去吃饭的时候会关心几句。

坐在我对面的是两个互不相识的男人。其中一个,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甚是精干;另外一个带着他的女儿,挤在一个座位上。孩子的奶奶开始也在一起,但是位置只有一个,几番推让之后,她自己单独坐到了我看不见的后面车厢里。

后来,在我下车之前,孩子的奶奶一共过来了两次。一次是小女孩睡着了,奶奶过来提醒她爸爸要给她盖好被子,不要冷着了;一次可能是坐在她旁边的年轻人给了她几个饼干和一个梨子,她专门拿过来给了那个小女孩,自己什么都没留。两次,都是为了孩子。

我的触动极大。可能是因为我自己从小也是被奶奶带大的,所以会不自觉地把这种关心放大。老人对孩子总是无私的,巴不得把自己的所有都给孩子,不管是自己的孩子,还是自己孩子的孩子,毫无保留。

也许是对这种感情的怀念,我对那个小女孩多了一丝羡慕,羡慕她现在还能感受到这种温情,而对我而言,那些余热,都成为了回忆。

我那时还小,即便是奶奶去世,我也才初二。懵懂莽撞,不能理解不懂宽容,常常做出让她烦恼忧心的事情。后来,她离开了,我也渐渐长大,她从没来看过我,即便是在梦里,也没有过。所以每每回忆起来,我对她,都是满心的愧疚,都是窒息的心痛。我从未敢忘记,也从未曾忘记。

跟我换座位的那一家五口,有两个孩子的外公外婆,有孩子的妈妈,唯独没看见孩子的父亲;就像坐在我对面的小女孩,我也没有看见她的妈妈。想来也对,一个家庭并不是时时刻刻都能在一起。有时候为了生存,不得不分离,不然社会上哪来那么多的留守儿童和留守老人。所以,我也突然明白了“春运”的意义。成千上万的人挤火车赶大巴,抢着都要回家,不管路途多么遥远,多么辛苦多么疲倦,但是只要想起回家,眼里嘴角洋溢的都是高兴,是那种抑制不住的兴奋。有些事情我们没经历过,就很难去讲感同身受。

我以为我会看电视剧,但事实上这三十五个多小时里,我耳朵里更多充斥的是音乐,是陈粒的历历万乡,是苏运莹的野子,是周杰伦的七里香,是谢春花的借我,是陈奕迅的单车,是李宗盛的山丘,是张震岳的思恋是一种病.....眼睛里看到的是车上的人情世故,车外的美好风景,从南方出来的连绵高山,到北方的广阔平原。我会发现,真的不一样,我会有一种感觉,是真的来到了另外的一个纬度,来到了另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地方。

火车到点是第三天的凌晨四点一十八。

到那一刻为止,我这三十五个多小时的硬座之旅就画上了句号。

在车上经历的这一切都成为了我的记忆深处的珍宝。我以为我都忘记了,没想到最近翻到我在火车上写的随记,一下子什么都想起来了,就像《一个人的朝圣》里面的哈罗德一样,什么都没忘记,只要去回忆,所有的事情都历历在目。这种感觉,真好。

现在被人问起来,硬座三十几个小时是什么感受,问我是不是终生都不再想经历了,我总是说,如果有机会,我还想像这样一个人坐上三十几个小时的火车,离开一个熟悉的地方,去到另外一个未知的城市。

虽然这个过程中会有不知道要干什么的迷茫,有坐久了腰椎的酸痛感,有睡不好的恼怒,甚至可能会遇见意谋不轨的人,但是除了这些身体尚能忍受的折磨和警惕意识尚能解决的潜在危险之外,我可能得到的更多,我可能会渐渐的更加了解这个社会,更加明白人性。

我一直比较喜欢坐公交车,一是它环保,二是在我的意识里,公交像是一个城市的毛细血管,它穿行在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将这个城市不同的区域,不管是所谓的富人区还是贫民区,紧密的联系在一起。坐公交,你总能看见在黑黢黢的地铁里看不见的城市风貌,你总能感受到一座城市特有的标识,你能看见路边的特色小吃摊,能听见小贩的特色叫卖,能感受到一个城市上下班高峰期特有的灯火辉煌,能听见喇叭的声音,能看见一座城市所特有的横幅,特有的建筑,特有的城市规划建设。你能感受到一个城市里的人的生活节奏,你会感觉好像你也已经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了很久,你从来不是外来者。

火车,公交,固然有它们不好的地方,但我想,人不能总是生活在一个快节奏的空间里啊,总要抽离出来,去慢悠悠的细细体味属于这种交通工具的另一种生活方式。

也许你去试一试,也会跟我一样,莫名喜欢上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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