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在一阵阵的鞭炮锣鼓声中，还有那满屋门品贴的红对联，那大红的喜字，人来人往地穿梭，李家大院的热闹喜庆达到了顶点。
夜晚，在送走满堂宾客后，李家大院里终于恢复了一丝丝的宁静。看着满院高挂的大红灯笼，烛光闪烁，还投映出满院的喜庆之气。李老爷摸了摸自己那原本长得就不长的胡须，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的目光看向儿子李大财的房间，心中无限感慨，想着自己行商几十年，从来没有做过亏心事，买货卖货从不短斤缺两，童叟无欺。即便没有做过多少善事，但也绝对不是人家口中说的奸商。家里钱财不缺，但奈何命薄，膝下就得一子，却不想在十岁那年一个跟头，这儿子便摔坏了脑子。请过多少大夫，也没能治好。随着儿子年龄渐长，这些年请了多少人说媒，都未能给儿子娶得一房妻子，眼看自己年近古稀，得找个可靠人来照看儿子的后半生啊，自己辛苦半生的家业也要有人继承啊。
听说平安镇往西十里的下山村有一个哑巴姑娘，虽人不能言，但哑娘却勤劳孝顺，上有常年卧病的老爹，下有幼弟，生活的重担落在哑娘一个年轻女子的身上。李老爷便想着托媒人来说亲，却真的说动了哑娘的爹，这才娶得来一房媳妇儿。
哑娘原本不是哑巴，是因为小时候上山砍柴时，采了山里不知名的野果吃了，之后就声音嘶哑不能说话了。由于家里贫寒无钱医治，久之就耽误了，家里想着也还捡回了一条命，也就渐渐地放弃治疗了。久而久之，因为她说不出声，村里人就喊她哑娘了。
哑娘善良又勤快，自母亲去世后，家中的重担就全是她一个挑了。哑娘爹早年的石场给人帮工，干苦力，积劳成疾，长期被病痛折磨，如今躺在床上也只不过是和阎王爷赛跑争点时间而已。弟弟尚且年幼，有道是长姐如母，照顾弟弟的责任也自然担在她肩上了。
当李老爷托王媒婆来说亲时，王媒婆把李家的财富说得天花乱坠，把未来的美好生活描绘得五彩多姿。媒婆倒也爽快，直言不讳地说明李家少爷脑子不如常人般聪明，哑娘若是能嫁过去自是要多担待，但凭李家的钱财，定能保你父子二人日后也生活无忧。
哑娘爹心中也是明白了几分，但凡如此有钱财的人家，若不是有些不可与人言的隐疾或缺陷，又怎么上他们这样的人家来提亲。尽管如此，哑娘爹还是动心了。若是答应了这门亲事，自己能有钱续命一些时日，看着儿子成年，未来的生活也能有着落，将来哑娘也定能照看几分，而对哑娘自己来说，也算是有个归属。思来想去，他觉得这门亲事是划算的。
当王媒婆走后，留下了两盒在镇上平安饭店带来的点心，年幼的弟弟禁不住诱惑，眼睛时不时地瞟向点心盒子，悄悄地在喉咙里咽了几回口水。躺在床上的哑娘她爹不忍心，便叫儿子打开拿去吃。让儿子去把在地里干活的哑娘喊回来，有话要跟哑娘说。
弟弟嘴里吃着一块点心，手里拿着一块点，奔跑着到找到正在地里种苞米的哑娘。对哑娘说道：“姐，咱爹叫你回去有话跟你说，这个点心可好吃了，你吃一块。”说着把点心喂到了姐姐的嘴里，哑娘对这个弟弟是疼爱的，哑娘笑了笑，用手指戳了下戳弟弟的额头，对于年幼的弟弟来说，哑娘就是如母亲般温暖的存在。
哑娘嚼着口里的点心，手上比划着问弟弟这是哪里来的，弟弟高兴地说道：“刚才有个叫王媒婆的到咱家来了，跟咱爹说了好久的话，后来她走时就留下了这个点心，我可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啊。”
哑娘心下一惊，这是有人来做媒的了，自己虽然已到婚嫁年龄，但自己是个哑巴不能说话，又有哪户人家会看上自己呢。再说这家里也不能少了自己啊，要是自己出嫁了，那爹和弟弟的日子不就更难了吗？心想着回家后跟爹说自己不愿嫁，自己愿意留在家里照顾爹和弟弟。
哑娘来到房间，把她爹从床上扶得坐了起来，她爹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完后终于慢悠悠地开口了：“王媒婆刚才代李家的来说亲了，就是太平镇上卖米的李家，他们家愿意出丰富的聘礼，这能保障我和你弟弟日后的生活。”说着又是一阵咳嗽。
哑娘一边帮爹顺着背，一边疑惑着，村里人都嫌自己是哑巴，为什么李家有钱却来提亲。
缓过气的哑娘爹继续说道：“李家的少爷有些隐疾，据说是脑子不太灵光，所以才会上咱们家来提亲，还愿意给丰厚的礼金。”
哑娘心想：自己本身就是是哑巴了，原本没有想过婚嫁之事。但若是自己出嫁了，谁来照顾爹和弟弟呢？哑娘不能出嫁啊。她一边想着一边用手跟爹比划着。
哑娘爹懂她的心思，哑娘是个孝顺又能干的女儿，只怪自己福薄，怪自己一把老骨头没有用。如今要用女儿的终身大事来换取自己和儿子的半生衣食，想到这里他也不禁有些老泪纵横。
他对哑娘说：“闺女，你是个好孩子，是爹对不起你，你听爹说，你如今已到了婚嫁年龄，因着你这哑病，其他人家也不敢来提亲。爹无能，凭咱家这条件，爹也没法给你找到一个好人家。如今，李家家境殷实，李家的公子虽说脑子不太灵光，但是你嫁过去后也是少奶奶的身份。以后的日子也不用愁，我老骨头是活不了多久了，但爹也想看着你和弟弟把日子过好，不再受苦。你若是嫁到李家，自然以后也能帮衬到你弟弟，你们姐弟二人也可将来衣食可以无忧了，我到了九泉下也能放心了。”
哑娘沉默了，家庭的囧境就摆在眼前，靠自己在田间劳作是不可能改变的。自己到底要怎么办呢？那个傻子长什么样呢？他到底有多傻呢？若答应这门亲事，真的能解决家庭目前的困境，给爹请个好郎中来看看，没准就有得治了，指不定也能多活几年，看到弟弟长大成人。
想到这些，哑娘便跟爹比划着，表示愿意答应这门亲事。只是以后就不能在爹面前尽孝了......
王媒婆再次来到与哑娘爹商议婚礼的事项，并送来了米面和一袋银子，说是李老爷怜惜新媳妇儿，先赠些银子让哑娘爹请大夫看病，家里该置办些什物的也可添置，承诺会近几天会请人来帮哑娘爹把房子翻修了。哑娘爹见此也是甚是感激，心想这李老爷也确实是个好心人，哑娘嫁过去自己也能放宽心了。
王媒婆替李老爷传话，哑娘和哑娘爹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李家会尽量满足的。成亲以后就是亲家了，自是不能让亲家的日子过得太落魄。哑娘爹也不是个贪财之人，只说按正常的婚嫁礼仪，不亏待女儿就好。而哑娘却说嫁过去之后，只希望李家能帮助和善待家人，能帮衬至弟弟长大成亲。
王媒婆把哑娘和哑娘爹的话转达给李老爷的时候，李老爷着实有些感动，感动于这世间的父女亲情，爹希望女儿好，女儿希望爹好。他觉得这是人之常情，合情也合理，再说他李家养多两口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由此他也看出哑娘是个善良之人，想必嫁到家里来，自己那傻儿子也不会吃亏了。想到这里，傻子配哑巴，心中也是无限嘘唏。
定好吉日，李老爷按照该有的礼节，提前把新娘的大红嫁衣送了过来，还给哑娘爹和弟弟也做了一身新衣，还一并送了些酒肉来。
这一天，李老爷家敲锣打鼓地迎亲队伍足有百来号人，高头大马，挑担的，唱戏的，一路喜气洋洋，好不热闹。一进到村里，见人就道恭喜，发喜糖，说是去哑娘家迎亲的。一路上看热闹的人多了，众说纷纭，指指点点的。有年纪大的说哑娘有福气，成亲有排面，说哑娘爹福气在后头。有年轻姑娘羡慕的，说以后自己成亲要是能有这排面就知足了，也有姑娘说酸话的，光排面好看有什么用，终究不过是嫁个傻子么；还有村里的青年男子，遗憾地道：平时嫌哑娘不会说话，这下好了，人家的福气，可不是咱这一般人家能娶得到的。
有替哑娘高兴的，也有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嘴里说着鄙视哑巴配傻子的话，眼里却盯着人家喜糖不放的，手里还巴不得多抓几颗的，真是人心各异，丑态百出。
哑娘跪在地上朝着父亲磕了三个响头，心有不舍的转身离开。弟弟扶着穿着红嫁衣的姐姐出门上了大红花轿。独留下哑娘他爹在房内，他那布满折皱的，苍老的脸上，挂满了泪珠子，心中甚是不舍。大半生都去了，来日也不知道还有多久，只希望女儿嫁过去能好好过日子。希望儿子能好好地长大成人，他也就此生无遗憾了。
李老爷在镇上也算颇有名气，宾客来了不少，无论真心和假意，总之家里可谓是高朋满座，热闹非凡。李老爷久经商场，真假自然是分得清的，但今天是真开心啊，不论是真祝福，还是看笑话瞧热闹的，他都笑脸相迎，真诚待客。
哑娘和傻子拜过天地高堂后，就被丫环送到了房间，顶着一块红盖头坐在床沿边。人生地不熟地她，压抑着内心的焦虑和对未知的恐惧或者说是对未来的期待，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夫君。
李老爷带着傻儿子给大家敬酒，感谢大家赏光。傻儿子跟在李老爷身后，穿着红色的新郎服，脸上笑得灿烂，今天的傻儿子看起来一点也不傻，还显得有点俊气。喜庆的气氛真的是可以感染人的，别人笑，你也跟着笑就对了。也许是李老爷早就教过多次了，傻儿子说起话来也并不感觉傻，他跟在爹的身后，穿梭在宾客之间，傻儿子拱手对来宾施礼笑着说：“感谢大家赏光，来参加我的婚宴，大家吃好喝好，若有招待不周之处，敬请海涵。”
李老爷看着儿子，摸摸下巴的胡子，露出了欣慰笑容。
原本还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宾客们想要闹洞房，说白了其实就是想要看傻儿子和哑巴的笑话。但是及时被李老爷制止了，宴席后，就安排人将傻儿子送回房间，自己也将宾客们送走，极尽感谢之意。解决了儿子的终身大事，这确实是李老爷此生最开心的事，人逢喜事精神爽，几杯酒下肚的李老爷也感觉自己仿佛年轻了，不由得又想要抱孙子了。
房间内，傻儿子身穿大红喜服，胸前佩戴着大红花，有点微醉地站在同样穿了一身大红喜服，遮着红盖头的哑娘面前，床上是大红的被子，大红的床单，一切都是那么喜庆，傻儿子“呵呵”地笑着。房间里燃着两只大红烛，一闪一闪的烛光时而左右跳动，时而笔直燃烧，时而发出两声“呲呲"的蜡油燃烧的声音，仿佛他们也被这喜庆的气氛感染了。
红盖头下的哑娘不能出声，也看不见，她有些紧张，有些害怕。这个陌生的男子便是自己的丈夫了，余生就要跟他过了，他是高，是瘦，是矮，是胖？
这时，听见有丫环说话：“少爷，您可以把少奶奶的盖头揭开了。”
随即，傻儿子掀开了哑娘头上的红盖头，烛光映照下，哑娘的脸蛋显得有些红扑扑，眉眼弯弯，一看就是贤良型的女子，涂过口红的唇，也特别好看。傻儿子呆呆地看着，呵呵地笑着：“娘子，娘子，真美！真美！”
揭下盖头的哑娘突然感觉头上轻了许多，她怯怯地低着头，只感觉周围在烛光的映衬中，显出一片喜庆的暗红。
另一个年长些的佣人端了一壶酒过来，倒上两杯，一杯递给了傻儿子，一杯递给了哑娘，并说道：“请少爷和少奶奶喝交杯酒，少爷和少奶奶自此后就是夫妻了，以后要相亲相爱，相互扶持。”见傻儿子站着不动，佣人便拉过了傻儿子的手，套在了哑娘的手腕绕过来，说道：“这样就可以喝了。请少爷和少奶奶喝交杯酒。”然后两人一饮而尽。
哑娘有些羞怯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傻子丈夫，心中不禁想：还好，不算太傻，长得还不错。就这样安渡余生，好好守着眼前这个人吧。既然命运如此安排，那就坦然的接受吧！
丫环等人退出房门，并关上了门。许久，房中的烛光熄灭，只余下屋外满院高挂的红灯笼，依然在燃着亮光，彰显着主人家刚刚的喜庆。
李老爷站在远处，再次朝儿子的房间看了一眼，一个老父亲的心，终于放下了。他像是放下了一肩重担似的，转身踱步离开。
也许昨天太累了，哑娘竟一夜无梦，一觉安眠睡到天亮了。她睁开眼，就看见自己的傻丈夫站在床边一直盯着她看，一边嘴里说着：“娘子，娘子，真好看！”
哑娘不得不正视现状，眼前这个男人是自己的丈夫了。哑娘起身向傻子比划着，要穿衣洗漱，按照这大户人家的规矩是要去拜见公婆的。傻子看不懂，幸好有丫环敲门进来，送了来衣物和洗脸水。
丫环在前，哑娘和傻子跟在后边往李家的正厅走去。傻子喊着“娘子”伸手要去拉哑娘的手，哑娘下意识的退了一下，随即想到自己已经是他的妻子了，总是要适应的。况且这是新婚第二天去见公爹，若是给人看到如此冷漠，指不定那些人会怎么想呢。于是她又主动拉过了傻子的手，傻子见装呵呵地笑着可开心了。
来到正厅，李老爷正襟坐在上方，见二人手牵手过来，眼里笑意浓浓。丫环递过一杯茶给哑娘，意思是让哑娘给公爹敬茶。哑娘心领神会，双手捧着茶杯，走到李老爷跟前，并递了过去。李老爷欣慰的接过茶杯，盖子刮了两下，喝了一口放下。并在袖子里掏出一个红包递给哑娘，哑娘见状似要拒绝，李老爷开口道：“拿着吧，你以后就是我们李家的人了，身上有点银钱也能应个急。”
哑娘虽口不能言，但耳朵能听见，她眼睛明亮，知道这老爷子是要把自己当一家人待的，也知道老爷对媳妇好，完全是想媳妇能全心全意对待他的傻儿子。她随即退后一步，跪地上，给李老爷磕了三个头，一是表示感谢李老爷对哑娘爹和弟弟的厚待，二是表明自己从此生为李家人，死为李家鬼了。
傻子带着哑娘出来，拉着她往后院的小花园里去，只见那里在两棵树之间挂一个秋千。傻子拉着哑娘，指着秋千说：“娘子坐，娘子坐。”哑娘便怯怯地坐了上去，傻子示意让哑娘抓住两边的绳子。傻子在后边推着哑娘摇晃，一边“呵呵呵”地笑着，一边说着“真好玩！”刚开始坐秋千的哑娘被摇晃得有些害怕，但几个来回摇摆之后，她就不觉得怕了。
哑娘在秋千上荡漾着，心里有种暖暖的感觉，穷苦人家的孩子，何时享受过这种快乐啊！这是她从未有过的幸福感，但是她却说不出来，无法与人言说。秋千停下来，傻子直盯盯地看着哑娘脸上绽放的笑容，傻傻地说道：“娘子，真好看！”哑娘瞬时脸上变得绯红，她第一次在男子面前有了害羞的心理。
有种幸福来得很突然，你虽吃惯了苦，但老天不会让你苦一辈子。此刻哑娘的心里就被这突来的幸福冲击着，也许是上天怜悯她不能言语，特意赐给她一个傻傻的丈夫，单纯地，有点憨憨的，没有多的心眼和心计。
哑娘想要大声笑出来，但她笑不出声，她想把这幸福喊出来，但她喊不出来。哑娘想：定要好好珍惜，维持这份幸福。
就让这些快乐和幸福悄悄地藏在心里吧，让她成为自己心里永远不能对人言说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