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的公众号[别山举水]的后台,有一位朋友发来留言。他说他叫某某,是堰头垸四组的,问我是不是三组的某某?他就是为了证实一下。
一看名字,我一下记起了他。虽说在同一个村子,自从小学毕业之后,我们好像再也没有见过面。他说我的文章有一丝忧郁的气息,让读者动容,很有水平。这两天,他有空就会翻看我的文字,完全迷住了。
他还说,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写了一篇文字,叫做《我的家乡》,被班主任当作范文在班里念。他甚至还说出那篇文字里,我是这样写的,“远远望去,我们的村庄真的像一只展翅飞翔的燕子。后边两边延展的山岗,如同燕子叉开的尾翼。前面一排白墙黑瓦的学校,如同燕子昂起的头。”
他若不提起,我还真的将这样的一篇文字忘了。如今重新读出来,30多年的岁月,如同一刹那,一下子跳转在我的面前。
那是一个秋日的午后,阳光慵懒,微风轻拂。我将我家的那头老黄牛赶到举水旁边的大山上,将一丈来长的麻绳盘在它高高叉起的双角上,将它屁股猛的一拍,它便自个儿独自去寻草场了。我摘了一棒野山楂,喝了几口山泉水后,攀上一棵高大的桐子树,摘下一片宽厚的桐子叶,倒覆在头上。我仰躺在一个三角杈上,轻轻地悠着,一边嚼着那酸得能让野人爬上树的山楂,一边眺望着远远近近的风光。
从山脚开始,向东向北延伸,经过几条窄窄的稻田后,便是几千亩平坦的畈地,种着棉花和花生。棉花还青扑扑的,上面缀满了成串鸡蛋大的棉桃。花生的叶子已经开始黄了,有农人挎着竹篮,带着板凳,锄头,在畈地间来来往往。有人在唱着歌,高亢明亮。有人在吆喝着牲口,鞭子抽得啪啪响。有不曾上学的娃娃,像一只只小泥球,从一块地滚向另一块地。
在畈地中间,有一条河蜿蜒着穿行,我们称之为小河,它发源于十里之外的十字庙水库。河水不深,两岸长满了水草,鸭子在里面来回巡游,偶尔拍打起翅膀,嘎嘎着急速地走。河堤种植着桑树,到夏天时,结满乌黑的桑椹,一口咬下去,汁子溅满了嘴角。
小河向东,将村子围了一半,便一头扑入自北而来的举水。水深了,河宽了,沙子白白亮亮,那是我们游玩的天堂。洗冷水澡,捉鱼,捡贝壳寻卵石,偷一棵花生掏几个红薯,光着身子往水里一跳,扑腾几下,花生和红薯浣干净了,便成了我们饱肚腹的美食。
我的目光越过这片畈地,跨过小河,顺着举水向北,停在三里开外的村子上面。我们村子很大,分成四个组,其中三组和四组属于南头,五组和六组属于北头。南北一起,挨挨挤挤几百户。东西两边各有十几家由宽到窄向外伸展着,分别与李家湾,筲箕洼搭界,斜刺里就像两只张开的翅膀。而村子后面的柏树岗和矮岭岗,是两道逐渐隆起的山脊,两道山脊上也分别盖了一些房子,越往后山越高房子越少,将后头冲紧紧地夹在山洼之中。
那两道苍黑的山脊,分明就是燕子那轻盈的叉开的尾翼,如同在云中漂浮。
而我们的小学,就立在村子的最前头,与宽阔的畈地紧紧依偎。小学是旧的,但很整洁。重新粉刷过的墙壁上,写着大大的红标语,“严是爱,松是害”。小学像一个大的四合院,中间是宽敞的操场,那时还是泥土地。我们在那儿做操,跳房子,弹珠子,天气冷时,便搬出凳子桌子,依着墙边摆成一长溜,或朗诵或做作业,不时跺跺脚,呵口气。
学校外边是通往畈地的小路,村人们从这里扛着犁耙下地,每每听到朗朗的读书声,便放轻了脚步,连牛也低垂着头,不吭一声。我们从这儿背着书包进学门,与大人轻声说着再见,再从这儿背着书包回家,捧起一碗饭。
学校孤傲地立在前头,白的墙,黑的瓦,倒真像一只向前冲锋的燕子头。它给我们以知识和光明,给村人以希望和力量,将我们带领着,一直迈向前方,飞过小河,飞过举水,飞过大山,飞向未来,见识更广阔的世界,领略着更美好的风光,
如今,30多年过去了,我已不记得那篇文字是如何结的尾,那个作文本又化作了何处的尘埃。我一直在四处漂荡着,不好也不坏。但我如同一只燕子,唧唧着,总有着某种牵挂,总知道,去了又来。
无论我走到哪儿,那缕情怀总深深地植根于我的骨子里,时不时地催着我用文字来表达。
如同沈从文的凤凰,莫言的高密,我的堰头垸也不时地留在我拙劣的笔下。
我的举水岸,我的大别山,我的堰头垸,我生长的地方,我深爱的故乡,从来都在我身旁。
想当初,我的老屋在大礼堂下,俯瞰全貌,应该属于燕子的左翅。如今,礼堂没了,老屋没了,学校也没了,两处山脊即使有些房子,也全都空了。人们都搬到平坦的畈地,盖起了新楼房。
现在,村里也没有牛,我再也没有去过大山。我不知道,那棵桐子树还在不在,透过宽厚的叶子,越过那一片荒芜的畈地,是否还能够看到一只飞翔的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