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饭,我准备从爸妈家回我住的地方。爸爸说:“天气不好,留下吧。”我看了一眼窗外,这时候灰蒙蒙的天空已经下起了小雨。以往碰上好天气,爸爸总会在晚饭过后出门,或是在不远处的公园坐下和邻居闲谈,又或是独自一人站在门前那棵香樟树下,点上一支香烟观看来来回回的车辆。我朝爸爸点了点头,然后坐在沙发上。过去每逢和爸爸交谈后的结果都不会令人愉快,他认为:“你不愿意和我多说一句话,对我简直冷漠!”而我总是同他争论,“这要是天气晴朗,”我说:“您就不会这么认为,早就撇下我妈独自出去了。”这时爸爸就会摇摇头,点上一支香烟聚精会神地阅读报纸,因为他喜欢研究新闻,好在下一次遇见邻居就有话题可说。而这时候妈妈就会倒上一杯水轻轻的放在爸爸旁边,唯恐打搅到了他。她温柔贤淑,并不在意爸爸的心思是否在她身上。
每到这个时候我却不以为然,无论爸爸做什么,妈妈都在一旁默不作声,即使爸爸把大把的时间都给了路边的香樟树以及手头上的香烟和报纸,只留下咳嗽声在房间里回荡,妈妈也会独自在厨房做菜,收拾碗筷,而且带着笑容在他回来时候递上一杯热牛奶,好让他不至于被夜晚的冷风凉了胃。她说;“他在家太闷,多出去走走也是好的!”她拿起沙发上的脏衣服,熟练的进入了洗衣间开始了一天中的收尾工作。窗外的雨声愈加大了,而房间里也更加沉默了。“你不觉得这样做,对妈妈不公平吗?”我终于忍不住质问起爸爸,“而且,你早就知道我已经发现了你的秘密。”爸爸从鼻腔里发出“哼”的一声,继续低着头看报纸。以往他看报纸总是顺着最右边的一栏慢慢向左看去,而刚刚他翻起一页新的报纸直接看向了左面的一栏,显然爸爸已经不再认真读报了。今天来这之前我就做好了向他摊牌的打算,“您还要瞒妈妈多久?”我说:“爸!”,爸爸轻轻地放下报纸,摘下眼镜,转头看向我,爸爸的眼睛是浑浊的,我不知道他是看着我还是我旁边的窗子。在我所有的记忆中爸爸爱笑,笑起来眼睛是弯的,“你还不懂,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爸爸靠在沙发上向后仰着头说。他倒真不在乎我现在在他身上所存有的怨气和不满。“有时间就来家里看看我们”他继续说:“爸爸是中年人,已经认命了,不属于我的东西我是不会去碰的,即便再喜欢。”
多年之后,我在接头咖啡店偶然遇见了她,我叫了一声:“菲菲阿姨,好久不见!”她转头看我的时候明显很激动,但很快就被她压抑住了,眼角的皱纹已经爬到了她的额头,不过她的脸上依然带着微笑,眼神里还是当年的坚定。这时候她身旁大约五六岁的小女孩突然哭嚷着要找爸爸,她朝我挥了挥手然后离去。我顺着路边开满的郁金香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留在我身后的咖啡店离我越来越远,就仿佛多年前被我窥见爸爸和她来往的书信中,那些刺痛过我,灼烧过我,同样燃烧过他们的字句也变得离我越来越远,在爸爸眼里的那句“中年人已经认命”不再意味着两个灵魂的枯萎,而是对彼此的成全,尽管他们做过艰难的决定。回到家,我在爸爸那双爱笑而有力量的眼睛和妈妈依旧温柔的面容中,逐渐忘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