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
草际鸣蛩,惊落梧桐。
她借着冰冷的月光,冷眼瞧着眼前一片狼藉的情景——一伙宁王府打扮的家丁与一个黑衣人皆躺在地上,死去多时。她挑了挑柳眉,走到黑衣人身边去,首先踹了一脚,确定他死透了之后,方才在他的怀里摸出一枚蜡丸。
正人间、天上愁浓。
此处再往前便是一大片树林,而相反方向则是一片荒野,稀稀松松的长着几簇野草,此地方有些生意。
云阶月地,关锁千重。
她用眼角瞥了瞥眼前横死的人,忽然站了起来,想道,反正尊主说了的要给她放假,回头看了看那黑衣人的尸首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蜡丸,干脆将蜡丸随手扔掉,低声的呢喃道:“人被宁王府的人杀了,我赶到的时候尸首都被野兽吃的差不多了,没见到任何消息~”
纵浮槎来,浮槎去,不相逢。
说罢,又看了看那黑衣人,怪声怪调的道:“谁教你平时那么多事,真真招人厌烦,不过连我都不给你收尸,那就更没人给你收尸了,自作孽不可活,来世投胎的时候自己多长点不招人烦的心眼吧~”说罢脚步欢快的离开。在月光下,一袭黑衣的女子向着月亮的方向走着,脚步越走越轻,身影越来越小,到后来消失不见,只留满地血污狼藉。
草际鸣蛩,惊落梧桐。正人间、天上愁浓。
云阶月地,关锁千重。
纵浮槎来,浮槎去,不相逢。
星桥鹊驾,经年才见。想离情别恨难穷。
牵牛织女,莫是离中。
甚霎儿晴,霎儿雨,霎儿风。
章一
卫安侯府,婢女婆子们正在有序的整理衣物箱笼。忽然内室传来主人的传唤声,问道:“涂香,收拾得怎么样了?”一婢女立刻回道:“夫人,已经点齐了,侯爷叫带着的一应物器都在里面了。”话毕,帘帐后有人款款而出,莫言非梳着妇人发髻,鬓边簪着一朵山茶花,流苏落在耳后,一身浅紫色的交领大袖衫,外面套着一件两层的白色纱衣,白色的襦裙露出,行步款款摇摆,并没有没有系腰。
莫言非抬手打开一个箱子,指着里面的痰盂问道:“带着这个做什么?车上的呢?”涂香立刻回道:“车上的也带着呢,侯爷说夫人吐起来方便拿。”四下立即起了一些嘀咕声,莫言非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下去,回头说道:“篆香,拿出去。”另一个侍女看了看涂香,不觉吐了吐舌头,便将痰盂拿了出去。莫言非又指着一堆陶瓷瓦罐问道:“这些药罐子带着做什么?”涂香正将痰盂放好,立刻起身回道:“侯爷说药罐还是要用惯的好……”四下嘀嘀咕咕的声音更热烈了,莫言非不禁翻了个白眼说:“拿出去。”随后又翻到了一件棉衣不可置信的问:“咱们去去就回,带什么冬衣啊?还带了这么多件?”“侯爷说,天气难免有变,多给夫人备几件御寒的衣裳……夫人也好,也好搭配着穿……”涂香越说越觉得底气不足,干脆不再说下去,等主子开口。周围有些许轻笑声传来,那边线香末香和篆香也不禁笑了起来。莫言非吩咐了不带便进了内室。
在卫安侯府,谁都知道侯爷对夫人百般疼爱。卫安侯为陛下除奸臣有功,拜侯爵之位,却没有入仕,在庙堂之上为官,而是做些小经商,依食俸禄过活。今次夫人提出想要下扬州,侯爷这便拾掇了整整三大车的物事带在身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夫妻要搬家。
晚间,卫安侯应酬完了回家。回了房间,末香回道夫人还在睡,因起床气愈加重了起来,故晚饭时间也没叫,卫安侯便忙不迭的进内室去瞧了。帷帐里,莫言非面对着里面,露出雪白的脖颈,墨一般的长发散落在枕边床上,淡淡的沉香气息传来。月行远把自己的脸埋在那束馨香的发丝里,大手温柔的抚上莫言非的小腹,轻轻的把她转过身来。莫言非近来睡的一向沉稳,但此时睡意消弭,也慢慢醒来,见月行远将她轻轻的纳在怀里,干脆把头靠在他的胸前,喃喃的问道:“回来了。”声音略微沙哑。
月行远蹭着把莫言非的脑袋蹭到自己的肩窝里嗯了一声,大手轻轻的抚着莫言非的小腹问道:“今天闹得可还厉害?为夫可是在书房沐浴过了确定了没有一丝酒气才回来的,现下可会觉得不适?”莫言非摇摇头,将手臂拦在他的腰上继续醒神。月行远心安理得的抱她在怀里说话的声音都是轻声慢语:“东西都收拾好了?”莫言非忽然想到了他带着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了些许精神,把绯红的脸颊放在月行远的怀里点了点头。月行远慢慢的把玩着她的发丝问道:“一定要现在去么?你怀着身孕多不方便?”莫言非从他的怀里爬出来说:“也就只有现在去了,若是再晚大着肚子更不方便,等孩子长大了又是琐事不断,如何抽得开身?”月行远想了想从前的种种,只得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头侧点头,复又说道:“起来,我们去吃饭。”
说罢扶着莫言非披上外衣,又扶着她来到桌前坐好,侍女四香见大人夫人这情形,也都识趣的退了出去。见外人都退下了,莫言非把身子扭到一边去羞着说:“又不是七八个月即将临盆了,如今肚子可还没大起来你就这样,那若是大着肚子不是要抱着我走了?”月行远给她盛了一碗饭放在她面前一脸说教的说道:“怎么会,大夫不是说了,要多运动,生产的时候才会生的顺利一点,若是一直抱着你万一你没有力气生产怎么办?”莫言非接过饭碗一边夹着青菜一边往嘴里扒,月行远继续说:“扒饭的时候轻一些,别又呛着了。”莫言非不禁翻白眼,这男人,跟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似的,嘴里唠叨个没完。但是心里依旧甜丝丝的。
第三日清晨,卫安侯带着侯夫人下扬州祭奠。
马车中铺着厚厚的垫子,上面是一层毛毯。眼看便是秋末,露水愈加重了起来,越往南也就越潮湿。莫言非窝在毛毯上,嗅着毛毯薰过的沉香的气息翻着书。自从她有孕之后月行远从不让她直接接近香料,发丝上的想起皆是用陛下每年赏赐的沉香木沐发时所致,便是衣裳也是薰好了再拿给她穿,不熏人,味道也不会散的太快。想陛下赏赐的时候问到他想要什么封赏,不想那呆子居然说:“贱内喜好沉香,若陛下要赏,便赏沉香吧。”此后府中再也不缺沉香。马车的门忽然打开,月行远将靴子拖在了毛毯之外,便腻到莫言非身边来。莫言非搡了搡他说道:“身上一股寒气,一冷一热的也不怕受风寒。”月行远只抚了抚她的脸颊说道:“嗯,那便不抱你了,省的冻坏了你。”莫言非本想转过身去扑进他怀里,但是又放不下手中的书本,只好先冷落他一下。
月行远见天渐渐黑了下去,光线不足,她躺着翻书会看坏眼睛,想了想问道:“夫人,可还有什么故事与为夫讲讲?”莫言非自顾自的翻着书怪道:“哪里还有什么故事讲?”月行远干脆将她手中的书夺走,俯下身子逼问:“我可都看见了,你的箱笼中一直有一块我从未见过的白帛,上面写了什么?”莫言非挑了挑眉:“你看见了啊,”随后趴进月行远的怀里,思虑了很久方才说道:“其实我也不确定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在我刚去扬州那年,宁王失踪过一阵子,再回来的时候,身边便带了个女子。”
“王爷千岁,您可回来了,哪里受伤了么?如何耽搁了这么久?”卫宁是宁王萧洛的侍卫统领,萧洛失踪,他百般找寻无果,急的团团转。萧洛只是挥挥手道:“伤已无碍。”卫宁看了看宁王身边带着的姑娘,脚步身形僵硬,形容怨怒,看着像是被制住了穴道的样子。出于礼貌,卫宁问道:“这位姑娘是?”凌霎一脸怒气的被萧洛拉到身边,宁王当着府众的面说道:“这位凌姑娘乃是本王的救命恩人,尔等必要礼待。”
凌霎被安置在了宁王卧室左近的行香院中,衣食皆以宁王相较。凌霎就这样被制着穴道带回了行香院,宁王则回去处理了近期的琐事,晚间用饭的时候方才过来。宁王看着凌霎坐在床上,一言不发怒视着他的样子,自顾自端起饭碗抄起筷子便大快朵颐。他吃的很快,但是形态却很优雅,凌霎不禁翻白眼。
“怎么,不过来吃饭?”宁王问道,凌霎根本不能开口说话,也不能动弹,浑身酸麻的不行,但又无可缓解,只气得把视线瞥开不去看他。萧洛瞧着她的形容有趣的紧,便放下饭碗走到她身边说道:“乖乖吃饭,我将你的穴道解开可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凌霎狠命的眨眼睛。
萧洛解开了凌霎的穴道,凌霎瞬时身子一软,若不是萧洛拉着她的胳膊,人早就脱力摔倒地上去了。萧洛扶着勉强能走路的凌霎走到饭桌前面,一双胳膊酸麻的都抬不起来,肚子饿的要命,看着眼前的饭就是没力气吃。
“可要我喂你?”萧洛见凌霎委屈得不成样问道,不等她答话,就已经端起饭碗挑了一口米饭喂到她嘴边。凌霎毫不客气,张嘴就吃,见萧洛不驳她,便越性要吃这道菜要吃那道菜来,萧洛皆一一夹给她吃。吃了点饭,好歹恢复些许力气,凌霎就开始困的两个眼皮打架了。推开萧洛的手自己跌跌撞撞的去内室的床上,胡乱拆开发髻,不顾萧洛尚在房中躺下就睡着了。
萧洛看着凌霎睡的深沉,即便是酸着胳膊也要拆下头上束发的缎带还束着一截发尾,发带和发丝凌乱的散落在枕头旁边,凌霎不管不顾,胡乱的睡在床上。萧洛把剩下的半截发丝打开,将缎带放在梳妆台上,为她盖好了被子,放下床边的帷帐方才离去。身为宁王,先帝四子,他何尝这样照顾过别人?就好像刚刚见面时,萧洛刚刚睁开眼睛,就见到一个穿着布衣的姑娘手中端着一只木碗,往他的手臂处擦着药,可手臂处麻木不已,丝毫没有感觉。那姑娘见萧洛醒转,粲然一笑道:“你醒了啊,你受了伤又被毒蛇咬了,若不是我正巧路过,你的小命可就交待了。”初见时,萧洛只觉得这姑娘看起来真是面善,好像从前就见过一般,一点也不觉得生分,只是忘记了自己现下的处境,一派王爷的语气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凌霎乍一听这声音,觉得粗中有细,沙哑中带着清冽,十分好听,顾而眉角向上挑了挑,才回答道:“凌霎。”
莫言非看月行远自己缩到马车的一边不说话,也不看她,便推推他的胳膊问道:“怎么不说话?还在为两年前的事情生气?”月行远恨恨道:“两年前他急功利近,险些害了你,教我如何不气?”莫言非伸出手去抱着他哄道:“好了好了,我不是没事么,累得我夫君如此跟皇亲国戚过不去。”月行远翻过身来将莫言非抱在怀里,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嘟嘟囔囔的说:“皇亲国戚又如何,敢动我媳妇我照样炸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