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拿到多项确诊结果之后,拖了将近一年的时间,终于下定决心吃药辅助治疗。吃的是百优解,主治成分是氟西汀。
由于对副作用心存很深的芥蒂,所以想开个系列记录吃药的全程,假设有“明显的变化”,也便于察觉和调整。这是我写这个服药日记的一个动机。
想写的最大动机,也是我吃药的主诉:进食障碍。
曾经为了对抗进食障碍,我专门开了微博账号,但更新几次内容之后,却发现“几乎没有什么完整的服务能提供给这个人群”。即便如此,这个微博账号还是有人一直搜索而来,默默点击关注。
有关进食障碍,国内的分享,尤其是带着主观立场的分享很少,多的是一些媒体账号的第三方报道,而且是以人群为单位讲述这一疾病。这种缺乏,也让我想要主动分享自己的经历,试图引起公开的、开放的谈论。
进食障碍有很多分类,吃得很少、皮包骨的那种,叫厌食症,因为形体直观可见的问题,算是进食障碍里比较容易被察觉的。
我的这种叫贪食症,一般的症状是“吃很多”,然后用“花式方法”把这些东西造成的问题“解决掉”。
花式“解决”方法有哪些呢?譬如说吃完了之后催吐、吃泻药、疯狂运动,都在这一列,有些同学可能在网上新闻扫到过的“兔子一族”,指的就是有催吐问题的人。
因为能像正常人一样吃饭,有的人还因为吃得比较多,甚至被看成 “食欲好,好健康”,因而这种类型的进食障碍,比其他种进食障碍更难被察觉,问题藏匿得更隐蔽。根据美国精神健康协会的数据,美国女性中,大概有 1.5 % 曾经在人生某个阶段经历贪食症。另有 2.8% 的成年人,只暴食不催吐。[1]
根据此前的一项调查,厌食症的总死亡率为4.0%,贪食症的死亡率为3.9%,进食障碍的死亡率为5.2%,平均每62分钟就有一个人死于进食障碍。[2]
但即便如此,进食障碍患者中,只有十分之一左右寻求了治疗。
所以,接下来这个系列当中,我想从几个不同的方面,讲讲我所经历的进食障碍。便于给有同样困扰的同学提供一些慰藉,也便于我自己自省。
首先,我们先从最简单的讲起吧——贪食症在我身上的症状和生活影响。
01 导火索
我从16年下旬,17年初起,几乎都在比较明显的贪食症状态。早期的14-16年,也有些偶发的端倪。毕竟进食障碍是一种靠症状、行为对应来判别的疾病,许许多多迹象发生在彻底爆发之前,所以如果算一个长周期,那我的进食障碍或许形成于7、8年前,如果算一个短周期,即彻底发酵起来的“进食-催吐”过程,那应该是距今三年半左右的时段。
早在大学时期,我就曾在暴食后服用过各类泻药。印象最深的是一种名叫酚酞片的药物,作用原理似乎是渗透压吧,产生的效果就是服用8-9小时后,你能把吃完的所有东西排空,体会一种彻底的“四大皆空感”。
后来开始大量运动健身的时期,吃完去健身房/做两组HIIT,也是我的常规应对方式。每晚伴着饥饿感入睡,期待早上的体重秤数字减下去零点几的重量,一度是我的日常。
从这个对体重的过分关注、吃完饭大量运动的表现来看,其实你也会发现,很难说“谁谁谁没有进食障碍”,真相可能恰恰是相反的:许许多多人有过进食障碍的症状,但这个问题是否会发酵及发酵到什么程度,则是一个未知数。
而总的来说,用“隐藏的冰山”来形容进食障碍,并不为过。
随着回忆过去的经历,我突然想起,我的进食障碍的引发点,可能源自一条朋友圈信息。一个我挺喜欢的女孩转载了文章,顺带讲述自己用手抠喉的经历后,我产生的想法是:“她看上去那么好,原来也催吐过呀?” 在这种想法的左右下,16年下旬,我第一次吐。那半年时间,也是又一个试图将体重维持在90斤以下的状态。
17年上半年,我去法国做毕业设计项目。仍然试图控制体重,但“吐”的作弊方法一旦启用,给人的也是一种作弊式的控制感。在法国,我时常望着街边的甜品店在心里咽口水,也时常在火车站出售可颂的窗口,被黄油的香气钩去灵魂。超市里,爱吃甜品的欧洲人也不例外的把甜品放在冷冻柜,方便随时买回家吃。
于是,在这种环境和我对体重的“强制性要求”下,我的法国催吐之旅开始了。这也是我“连续的、长期的吐”的过程的开始。
当时的日常就是,买一大堆包装食品,吃,吃完了吐。各类红酒,起泡酒也是诱导吐的媒介——通过让人“更放松”的方式,帮我找到吃撑了之后的不适感,和把这种不适感清理走的成就感。
02 贪食症的感受
吐的感觉并不好受——
曾经有两到三次,前一天晚上吐完之后沉沉睡去的我,在第二天早期惊觉自己的脸又红又肿,满脸都是疹子,眼睛肿到只剩一条细缝,出门要靠口罩+墨镜的全套装备。那几次我已经无法再去上课,只好像小偷一样溜出去药店买药和护肤品,再回到住处,感受全方面的难受和失控感。
反酸是另一种难受,它伴随着你,白天是简单的涌上食道,到了夜晚是通过涌上食道,使你整夜保持机警,因为一旦躺下,反酸会加重。
我在超市扫荡了各式各样的助眠茶,有时睡前饮下,能起到一些帮助。但更多个夜晚,我被反酸困扰,也被焦虑和紧张的情绪进一步拉进漩涡。
为了“抵消”它带给身体的问题,我也尽量逼自己出门跑步,或者在其他时段少吃,让胃部休息,但五公里乃至十公里的跑步之后,空虚感、压力感、无助感仍然会随着饥饿感一起返回到我,很容易地激起另一次循环。
食道痉挛是令我恐惧的一件事,还记得有一次在教室,突然觉得自己胸腔内像是有一双大手开始拧麻花,当下我觉得食道成了“一条很长的麻花”,给我很大的恐惧和撕裂。
法国学校里有许多咖啡的自助机,第一次出现食道痉挛,我以为是我的空腹状态导致的一种正常现象,就去自助机接了一杯热牛奶,没想到这反而加重了我的症状。后来了解到真正的情况,再出现食道痉挛的时候,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就是大口喝下凉水。
在“我被贪食症控制”和“我控制贪食症”的角力中,我就这样持续抗争着。从法国回来,我先参加了一场选美比赛,抱着有些自虐的心态,与一米七、一米八的模特女孩子们“竞争”,这段经历也让我看到现在模特们“节食”的真正现状,当然也强化了我对自己的控制欲。
以此为契机,甚至开始了自己在新工作上的发展,我加入了一个做低碳水饮食的创业团队,在其中担任越来越重要的职责。
贪食症的情况会随着工作状况的好转而好转,也会随着工作压力的增大而变差。好转的时期,我不必面对“我被控制”的压力,也有更好一分的情绪。但糟糕的时期,我面对的是无法形容的挫败感:
忘记了曾经有多长的时间,我连续每个晚上无法入睡,反酸的感受支配着我每隔一些时候,就起来喝几口水,偶尔还会吃一点什么东西“压下去”这种感受。有些时候,“吃”的过程又激发了新的暴食,暴食完吐掉......开启了新的循环。
这种负面循环频频出现在我的2018年间——我很少用“生不如死”这样的词来形容自己的感受,但现在回忆起来,当初的感受的确是非常非常之痛苦的,更痛苦的是明知自己在开启恶性循环,却似乎找不到方法去应对,只能不断陷于其中,这种对生活彻底失去控制,被负面力量彻底倾吞的感受,给我带来了真正沉重的打击。
此外,17年下旬-19年上旬,我处在高度紧张的工作压力中,上文提到的“每个因反酸而睡不着的夜晚”,往往伴随着我刚刚处理完工作,深夜读有关工作的书籍,或是深夜在手机上获取行业资讯...而工作当中,我又被委以重任,要保持好一些的形象,做垂直行业的KOL,要展露自己好的那一面——由于我的这份工作甚至都与进食障碍有不可分的关系,我需要以KOL的身份教他人如何健康饮食,这又对我构成了新的心理压力。
有时这种压力甚至是带有道德感的,“一个自己都不会吃饭的人,如何教他人健康饮食?”
作息紊乱、工作压力、道德困境等等因素无一不加剧着我的无力感,让我始终无法跳出那个循环。
一个正在毁灭自己的行尸走肉,大致是我当初的状态吧。
03 可见与不可见的问题
至于进食障碍(贪食症)带来给我的问题,基本可以用胖、丑、病来说明。
胖的部分,会有人奇怪,“你不是都吐掉了吗,怎么还会胖呢?” 事实上,在贪食症的种种清除食物的方法里,哪一种都无法彻底清除食物。
运动还好,即便当下的热量无法全部被消耗,也可以通过增加肌肉强度和耗氧量,小范围的提升代谢来提高消耗。而泻药是一种被动的方式,其实起到的作用是把肠道内的“物质”排出,但食物早在进入胃部、小肠这些部位的过程中即开始了消化吸收过程,所以这种清除也不彻底。
吐,是分情况的。连续多天吐的情况下,我会遭遇吐不出来的情况。
每次吃撑后,肚子几乎肿胀到与胸部齐平,甚至超出胸部的高度。我无比担心着胃撕裂,下意识走到马桶跟前......“吐出去就好了”,是这件事能好转的前提,但吐不出去的时候?
伸进嘴巴里的手,因为很努力尝试引起“恶心想吐”的感觉,被牙齿咬出许多红印,有时候也会起茧留疤。小指和手背相连的那个位置,是最容易出疤的位置,有一段时间我是不太敢伸出手来的,就怕万一有“内行”人,读出这是催吐的痕迹。
吐不出来的时候,眼泪、鼻涕、口水、一点点呕吐物,全部交织在一起,我整个人,全身心的灰掉。我曾坐在地上痛哭,也曾丝毫哭不出来,曾在瓜瓜怀里也无法找到丝毫慰藉,我无法抑制黑暗,黑暗吃了我。
写起来也有些感慨:“当初竟然真的那样黑暗啊。” 即便是这样的极端方式,也没有阻挡我因此而发胖的趋势。我的体重从17年的95斤左右上涨,在18年年底最高峰的状态,到达120斤不到。
辞职,离开19个月与之为战的团队,产生不愉快。但还顾不得我的不愉快,新的困境、感情的障碍、生活的彻底崩溃......我曾经试图挑战的高度,全部压在身上——在这个无力与之斗争的,弱势版本的我身上,于是,19年下半年,我又在吐中度过。
过量的进食和吐,这些过程都涉及唾液腺的工作。随着唾液分泌增多,唾液腺也会渐渐增大,直至现在,我的唾液腺似乎增大的并不明显,但印象中有一段时间,仰头的时候,唾液腺凸起的感觉比较明显。
频繁咀嚼,撑大嘴巴呕吐,颌关节也受影响。你或许在张嘴时听过的下颌弹响,和那个专有名词“颌关节紊乱”,也在我身上出现。紊乱的颌关节可能会导致面部变化,致使面部不对称情况的发生。有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的脸部不对称实在深深影响我对自己的整体衡量,还去配了隐适美来带,但发觉隐适美无法改善我自己在面部的对称情况时,我便把它放置一旁了。
再来是胃消化的紊乱,吃了东西之后很难消化,特别是蔬菜之类富含纤维而难被人体吸收的食物。经常是吃完了什么样,排出来还是什么样。紊乱的消化也加剧了小腹的肿胀,始终觉得有气体,始终觉得胀,始终觉得“身上带着负担”。
指甲会变脆、变薄、分层。以前自诩坚挺的指甲,在催吐之后变得很脆弱,长到超出手指两三毫米的位置,就会被其他更坚硬一点的东西劈开,可想而知如果手痒痒撕一下,指甲的边缘几乎很难平整。当然,手指上那个“小月牙”也会因此变小。
水肿,很肿。手指肿,脚肿,腿肿,行走的时候常常感觉自己是一个移动的水球,身体里说不清有多少液体需要排出,但又排不出。我会吃电解质、会断食、会生酮,都试图降低身体“水”的比重,但作用似乎并不大。
经期不规律。曾经自诩经期非常正常的我,出现了卵巢多囊样改变。这种症状的下一步有可能发展成为多囊卵巢症综合症,影响排卵,造成无法生育。我当时的情况是经期时而20天,时而50天,出“血”量、颜色都波动很大。随着经期变化还有身体水分的含量,情绪的起伏。
最差的时候,一个月三十天之中大概只有经期后那几天是能够开心起来的,其他时间全部都在深刻的压抑当中,并且无法找到出口。
体重的增加,唾液腺肿大,让我从原来人称的巴掌脸,长成圆滚滚的脸,从不长肉的肚子有了肉痕,梨形身材的腿部受肥胖的影响就更不必谈......
从身体到心理,从外表到内心能量,当时,进食障碍彻底吃了我。
04 写在后面
要不要写这段故事,写下来要不要分享给认识自己的人,被人搜索到了怎么办,这些都是我在动笔时不断顾虑的问题。
但正如前面所说,被发觉的进食障碍只是冰山一角,沉默的人群中,不知多少人还深陷其中。而于我个人,如果长期对此缄默不言,也会让我缺失反省整个过程的机会,过分依赖用药,给后续复发埋下种子。所以虽然有社交层面的压力,但我还是希望自己能抱着开放的心态,把这些分享出来。
只不过,回忆这个过程是一个挺大的计划,你也会看到,我的叙述中有时是“描述”,有时又夹带个人的想法。这方面,请谅解我是第一次不带倾向性的、完整的回忆这段故事,也许随着回忆,叙述和思考、分析的部分,起因和经过的部分,都会愈加明晰,到时候我也可以再次做整理。
(未完待续)
服药记录:2020-3-21
服药时间:第一天
生理期:经期第四天
感受:好像好一些?口干口渴,但我也有轻微控制自己(基本如常控制,但比平时更有信心)的饮食了,有想借着药劲儿瘦,下午突然稀便,不知道与药有关,还是与昨天的催吐有关,还是与空腹用了益生菌有关。
参考资料:
[1]https://anad.org/education-and-awareness/about-eating-disorders/eating-disorders-statistics/
[2]https://www.nationaleatingdisorders.org/health-consequen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