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们这样的人

像我们这样的人

列车在冰冷的旷野里驰骋,窗外看不见一丝丝的生机,那怕是一丁点儿可能。阿猫望着车厢里横七竖八的男女,庆幸自己抢占了洗手间的平台,对面是一面镜子,不时可以欣赏到自己的帅气。发现没有乘警后摸出一支烟点燃,这烟是临走时父亲给他买的,叫他到了北京工地上碰到熟人要发一支,以表礼节。他实在搞不懂烟和这有什么关系?自己也就将就着抽了起来。

他看见了一个女人侧卧在不大的座位上,身段有些齐短,傍边斜靠着一个和《水浒传》里的时迁颇为挂相的男人,在所有的人疲倦得一塌糊涂的时候,他总喜欢伸出一只鹰爪似的手去碰那女人臀部。他搞不懂那女人为何不反抗,而且还做出一副难受的表情?

乘警过来了,阿猫掐掉了手中的烟,佯装打起盹来。“小伙子!请出示你的身份证!”乘警望着阿猫。他翻了翻衣服的最里面,摸出了一张崭新的胶片,那是他父亲为他出门刚办的。乘警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胶片上东西,然后对着手中的无线电家伙吼道:“季含之,季,木子李上加一撇。含,包含的含。之,之,之乎者也的之!身份证号码是XXXXXXXXX,报告完毕!有没有!?”阿猫这时听车上的人说是在网上辑捕,顿时一惊,想到除了自己小时侯把爷爷小时侯扮演“周扒皮”糗事拿出来当笑料被挨之外,也没犯什么科,生怕长官弄错了。当无线电家伙传出了:“没有”时他倒轻松了不少,乘警对阿猫说:两天后10月17日你就成年了,恭喜你!”阿猫点头致谢。轻轻地坐在自己的行李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憔悴了不少,轮廓分明的脸上也多了几许戎戎的胡须,对,成年了他偷笑。已经坐了十几二十个钟头的车了,离北京也越来越近,从窗外可以隐隐约约看到一点点星火。阿猫激动得有点不安,伸直了脖子望着窗外出神。心中不免有些欢喜,可以像麻雀一样飞了!

他拖着行李花了半个多小时钻出了拥挤的出口,掏了掏口袋,摸出了一张纸,走到公话旁抓起了电话:“四叔啊?我是阿猫,到北京了!”

他爬上了公车,才早上六点多,他感到北京仿佛比家乡要亮得早些。车上的人很少,他找了个便于下车的位置,开始打量起北京来,心想要是自己能在首都有自己的东西该多好呵,他还没来得急想到以后要拥有哪些东西,脸上已挂起了笑容,于是不经意间发现了右前排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儿,但始终记不起在哪儿见过了,心中诧异在北京的熟人除了四叔外,就没有其他认识的了。

西直门正在建筑的建筑物旁阿猫在等四叔的金杯车出现,他在想象金杯车是不是跟桑塔纳相似。这是四叔说的在这儿等的,他很想抽根烟,但他听来过北京的人说是要罚款的,也就忍了下来。他听见一个大人用四川普通话和一个上学小女孩的对话,“你不怕我们吗?”“你们是来建设我们北京的”“那你是不是每天都和我们这些人同路上学?”“要是你们不敲坏这些环保箱的话!”

走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记起是公车上的那个“熟人”,身型不高,五十多岁的模样,脸型偏尖消瘦,提了一个军用口袋,乏旧的老式西服,撇着两撇八子胡,阿猫是愈看愈眼熟,突然记起是火车上摸女人屁股的那个“时迁”。他在阿猫的旁边放下口袋,向阿猫上下打量了一翻,转过身去掏出了一包香烟,倒出了一支来衔在嘴上。阿猫定眼一看原来是家乡产的,心想这人莫非是老乡?但怎么会这么巧合呢?

“小伙子!看啥子?”那人对着盯着他不放的阿猫吼到。阿猫一听口音辩出是老乡,赶忙笑道:“是老乡啊!”那人一惊,同时也被突然停在自己身边的金杯车吓了一大跳,看见车上下来一个人,赶忙迎了上去笑说:“老四啊!这么快就到了?”阿猫也是一愣,叫道:“四叔!”

四叔笑着发话了:“呵!三叔!你们同的路啊?”阿猫知道了,那个长得像时迁的人是四叔的三叔。

阿猫说道:“不是一起的,是这才碰上,巧呢!”

阿猫听着他们聊着,两位都是长辈,只是四叔年轻了些,约么三十二三岁,一身干净利索,听父亲说他在北京这几年搞建筑挣了不少钱,还买了车,盖了房子。四叔的三叔年级大了,不知将会在工地上干什么?可能以后会碰面,这时才想起,还不知道把四叔的三叔称什么?

“以后在工地上就叫我老庆吧,我这个人好说话得很。”四叔的三叔转过身来对阿猫说。

老庆望着车窗外的建筑和车水马龙,突然咧开嘴笑道:“嘿嘿,北京的女娃子还真体面啊!小子以后娶个回去当媳妇”说完又呵呵的笑着瞅着车窗外的景色。

“是哦!比我们那的女子要高挑些,标致啊!”

恩啦,但还是有是有些娃娃胖的不得了,像个冬瓜!”

“北京娃娃吃得好嘛,催猪哦!哈哈哈....那像我们乡下人这样厚实”

“老四,这个孩子是哪家的?这么小就出来。”老庆望了望阿猫。

“他家里没钱读书了,村上有很多人家的娃娃都出来了。你家三娃呢?”

老庆没有说话跟着车里的音乐哼着“像我这样的老百姓,谁会在乎我?”

。不一会儿也就栽着头,斜着身子睡着了。阿猫拿出了走的时候父亲给他的那本书阅了起来,名叫《活着》,叫他没事的时候要多看看书,对自己有益处。可是他现在看不进去,望着车窗外华丽的建筑和行色匆忙的人。在五道口他看见了一个衣衫褴褛的人的背影,让他想起了小时侯有位自称为昆仑山的和尚下山化缘,途经家门,忽然天气骤变,继而落雨。也正好进门化缘,等候雨歇。和尚说他精通《周易》给自己占了一卜,说自己大利北方,有姻缘相牵,姓名带“月”、“金”为部首之贵人自然相助,日后必成大气。父亲听后自然欣喜,雨未停,留客三日,五谷相赠,告辞。他是从不相信什么算命求签的。而今,果然北上,也自然渴求和尚之说,能够在这里挣些钱回家,可是盖房娶媳妇并不是自己想要的,至于姻缘,笑了笑没有多想。

四叔住的地方到处是狼籍,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车停好了,顿时围上来几个黑幽幽的民工,用异样的眼神望着他们下车。四叔朝他们说道:“别光看着啊,把东西搬到我的办公室里。”然后又对我和老庆说:“我们先去吃点饭,下午给你们安排住的。”“要得要得,坐了这么久的火车,还是要吸收下地气的!”老庆接着说道.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和老家乡下不一样,这里看不见北斗星,阿猫也只认得这个星座,是小时侯爷爷教他认的说那像个勺子。他在想家乡的那个北斗星会不会看得见呢?他有些怀疑的钻进了一间五,六十平米的大卧室,看见有好多的老乡在里面,原来他们下班回来了,闲着没事在一起胡侃,或者打纸牌。老庆也在其中,他聊起了女人:“我在新疆耍的小姐才爽!”有几个人大笑了起来:“怎么个爽法?”

“这那能给你们说哦!乐在其中啊!”老庆有些陶醉。

“看不出来你这么大年纪了还有如此雅兴啊!”工友们齐齐都笑了起来。

“还有那些女大学生安逸得很,像凉粉一样嫩滑。“

“大学生你也弄得到啊?吹牛哦”

“不信哦?五道口可能就有,他们读什么书哦,有一次我去那边耍,一个女子把我拉住说吹拉弹唱,我以为是其他什么哦,去了那晓得是出来卖的!”大家都哈哈大笑。老庆唱起了:“搂搂抱抱,纤绳上荡悠悠。”惹得大家又是一阵笑。

嬉笑过后大家躺在床上打起了呼噜。老庆从床下拿出了下午买的二锅头灌了一口,又放回了原处,哈了一口气,沉思了起来,像是在想什么事情。阿猫望着对面铺上的老庆,眼睛乏了几下,无法想什么,很快也睡了过去。

阿猫半夜里突然醒了,再也无法睡去,莫名的竟清醒起来。挪了挪身子,抬头看了看其他睡在同一房间里又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乡亲们,睡得很安然,除了老庆以外,他还在喝酒。心想自己以后是否也会和他们一样在这工地上浪费自己的青春,不,不是浪费,父亲说是磨砺。哦!父亲,他现在也应该睡得很安然罢!他一定会认为我在这里会长大的,用他的话说,我一点也不成熟豪无思想。阿猫轻哼一声笑了,摸出父亲走时买给他的烟,点燃一支吐出一团烟雾。侧头看了看熟睡的那一张张脸,黝黑,蓬头垢面,仍然安详。他猜想他们一定有梦,是不是也和他自己一样梦见在飞?他又突然有些失落,自己会不会也在这儿谓之“磨砺”成一个满身铁锈泥灰的建筑工人?他如此毫无目的的思量着,像迷失在黑夜的中央,到处游荡,找不到一个出口。

老庆对他说睡不着出去走走。他们来到一块空地,星星在文明的天空里依旧不见。老庆问他这么小为什么要来这么苦的地方?阿猫说至少比你年轻几十年!老庆说:我是来寻找我的儿子的,他你这样小就来这挣钱了,他们说他在一次工程事故中死了,我不相信,他很机灵的。他说过他挣钱要读书的,他怎么可能死呢?小时候给他算命说他利北方,还要娶个北京媳妇儿!说不准是个大学生媳妇儿。明天10月17日就是他的生日。阿猫给老庆递了一支烟什么也没说,他不知道说什么好。老庆拿起酒壶灌了一口接着说:乡下还有很多像我们这样的家伙想到外面看世界!然后回去可以抽“大老板”烟!可是失去的...他忽然声音哽咽哭出声了,满脸的泪水在顺着鼻尖“啪嗒,啪嗒”地打在紧紧攥在手里的相片上。

回到房里的阿猫他感到像麻雀一样飞的梦,也许会被击成粉碎,散落在他那颗原本青涩的心上,立刻溅起又落下,如此反复的撞击那原本完美纯洁的心,刹那间就像从九天之上跌落在九渊之下,好生悲哀!他仿佛看见在浩浩荡荡的建筑工人间有一个小女孩的身影,在抚摸路边被敲坏的环保箱。他又仿佛看见五道口铁路上有一个衣衫褴褛的背影正朝远方走去。他想起了昨晚自己在飞的梦,像麻雀一样在飞。他又想起了老庆说的那句:像我们这样的人。可他哪儿知道我们是什么样子!

写于0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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