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电影开始的时候,六爷的一句讲究,整个电影那老北京的基调就他妈的出来了!
然后是一个不同于现在的北京。这个北京啊,有三轮车,有六轮货车,有砖头铺的胡同,还有平房,白墙,红瓦,青砖,大红门上的残破的褪色对联,老式的28自行车。三轮车夫像骆驼祥子一般的拉活,早起遛弯的街坊操着京腔问吃了吗,这或许就是老北京开始的一天。
这是一个人人见面喊声六爷,连城管都忌惮几分的老炮,他还在坚守着自己所认定的那个理,还有骨子里的那股气性。
“你看不惯这个世界,其实是因为,你已经看不懂这个世界。”
如今,六爷老了。他浑身没了劲道。
小波出事了,他是听说的,他找去了小波的室友。
小波的室友开始的时候对六爷极不尊敬,用了他那个年纪所能够用的所有的狠话来撑起自己的场面,可是却在六爷一个反手扭的时候瞬间认怂。
他们都可以称之为社会青年,只是活在不一样的时代,这就是为什么六爷他们那一波可以被叫做老炮儿。
在小波室友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六爷问了一句话:你们不是朋友吗,他都被扣了,你还在屋里啥事没有的玩游戏。
他说我和小波交情也没有太深,所以也不想趟这趟混水。
转而又想,即使 是借钱,六爷也从未放弃灯罩和闷三儿不管。
灯罩的煎饼果子车被城管给扣了,六爷一出面,城管有理也得给个三分的薄面。
“张队,这三百您点点。”
“不用点,准没错。”
这恐怕就是六爷在那个地界儿的尊严。
二、
老北京的早餐,胡同口,煎饼果子,豆腐脑,杂粮粥,大冬天的,呵着白气,几个人坐在小马扎上边,一边侃大山,一边打着招呼,无非是一句:吃了吗。
步入五十岁的六爷,常常心慌。
北京已经变了。
六爷年轻时看不清这个世界,现在也看不清。他年轻的时候,没有办法做一个好丈夫,他自然没有办法做一个好父亲,他只是可以做一个好大哥罢了。
这样的男人,其实最好还是像闷三儿那样,一个人过活,那可就少些愧疚了。
就像是那些北京老炮儿那样,谁丫的还没有蹲过号子啊。
他们那些人啊,可真是,除了钱,啥都有。
六爷,混了一辈子兄弟,可惜照着这一身子骨的骨气和自己的仁义,瞅不过这个世界的样子,守着他那个黑咕隆咚的小卖部,穷下去。
这个北京老炮,无论在被物质所困的时候如何看不清这个世界,他仍旧认准了自己所坚持的理和规矩。
小飞这帮,不过是一帮仗着家里的钱出来瞎混的混小子,真碰到事儿的时候,都他妈怂了,两代京城古惑仔最大的差别,前者为了活下去,后者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
北京的规矩,约个地儿,茬一架,干他丫的,不去的是孙子。
当年拿刀子混街市的他们,后海冰面上划冰刀的他们,他们这帮老哥们啊,都已经成家立业了,甚者三代同堂,各自过活着自己的生活。
年过半百的老人,刚过五十,就给归老人堆里头了。
烟还是要抽,酒还是要喝,架还是要打。
他们年轻的时候都有自己的年少轻狂,或许是在经历了一番之后决定开始新的生活,或许是想成家立业,或许是想归于平凡,或许还是在生活的底层讨生活,或许是已经飞黄腾达混得人模狗样。
然而把时光倒回三十年前,那是没有办法去忘记的一个时候啊。
或许,他们应该重聚了。或许他们现在的家人理解不了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然而,那却是他们所独一无二,必须要捍卫的情谊。
三、
“那时候你爸猛起来,还真挺吓人。”
对,就是话匣子说的那样,都是茬架的人,六爷和这帮崽子,那可真的是不一样的。
看来青春这种东西啊,真的是没有什么人放得下。
或许是小流氓和老流氓的斗争吧。
六爷笑:古惑仔,洪兴帮,什么时候丰台改铜锣湾了。
这个蹲过号子的男人,或许是为了自己心中所坚守的规矩和那个理,然而他却毁了这个家,他的妻子,他的儿子,而他啊,在老了之后,却唯独只想依赖那个他对不起的儿子。
六爷斜歪着头。一面儿脸烫,一面儿脸凉。这一巴掌扇得他毛孔舒张开了,唤起了嗅觉,闻到的是久远以前,后海冬天的味道。
耳朵支棱开,听到后海湖面冻紧的吱吱响。
六爷和小波的那一场酒,这啊,不仅是一场父子之间的谈话,更加的是关于两个男人之间。
“咱不用沙发,咱就用长条板凳每桌中间摆个太师椅为主座,上面铺张虎皮,门口挂个匾——聚义堂。”
这是六爷最后的理想主义。
管虎在《老炮儿》里写了张学军年轻的时候,写了他如何不是一个好的丈夫和妻子,写了他年轻时候的热血,写了闷三,写了洋火,写了话匣子。
闷三是一个讨生活的人啊,他在努力的不被人欺负,努力的想要活下去。
他觉得蹲号子里得劲多了,他也在自己所坚持的规矩和骨气当中,伤害了足够多的无辜的人。
我欣赏闷三,只是,我永远都没有办法来认同闷三。这些老炮儿,在龚叔那里,不过是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老百姓。
六爷缓着气,盯着月亮,他感觉这月亮,血淋淋的。
他倒不怕孤独,也不怕老,只是这世界跟他想的不一样,一身子牛劲,使不出来,两锤子饱拳,打不出去。
话匣子还是那个霞姑娘,话匣子不再是霞姑娘。
她还是恨他,这辈子恨他,下辈子也恨,恨得生了疮,长了瘤,积了霉,骨头缝儿也塞满了怨恨。
可话匣子这个盘亮条顺的北京大飒蜜,这辈子都认准了拒绝了她的张学军。
最后,六爷孤独地走着,越来越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