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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三期：小城故事

前几天翻看报纸的时候，偶然间看到了老年痴呆这几个字，冬日里带着冷意的阳光洒在我身上时，透过漫长的时光，我再次看到了那个迟暮的老人最后的心愿。

爷爷八十岁那年被确诊为阿尔兹海默症，最后的日子里谁都不认识了，嘴里就只念叨着一个人的名字，我在他身前听得多了，知道他一直在叫着“凤娘”，可我奶奶的名字里面没有凤字，后来去跟奶奶闲聊的时候，我知道了爷爷的故事，那是一辈子的遗憾。

爷爷出生的时候刚好处在大动乱时期，他说“男儿有血志在四方，国家有难，青年怎能坐视不理？”于是等到十六岁那年，爷爷毅然跟着村子里一支军队北上了，告别了生活了很久的地方，也告别了含泪的父母。

爷爷跟着的那支军队运气不太好，还没有到达目的地，半路上就遇到了敌人，他望着那些连认识半天不到的人一个接一个倒在了他身边，队友温热的血洒在他身上时，他整个人蜷缩在地上不知所措，周围血肉撕裂的声音，炮火燃烧的声音，无不在刺激着他的神经。

带头的人指挥着剩下的人员迎敌时，看到了四神无主的爷爷，顶着炮火声响朝他吼道：“你要想死，我不拦着你，但你别来拖我们后腿，趁早滚蛋！拿不起枪杀不了敌人，那你就看着敌人屠戮你的家里人吧！”

他丢下一把枪，却砸醒了爷爷，于是那个连见血都害怕的少年第一次拿起枪对准了敌人，带着决然带着害怕扣下了扳机，子弹的声响让爷爷陷入了瞬间的耳鸣，天旋地转之间他倒了下去，手里却还紧紧握住那把枪。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见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姑娘端着盘子进来为他换药，姑娘眉眼弯弯，语气轻柔：“你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这是在哪？是你救了我吗？”爷爷嗓子有些干，费力地咳了咳，姑娘见状连忙端来一碗水：“你先喝点水。”

“这里是医院，不是我救的你，是你们首长将你背了回来。”她扶着爷爷让他靠在枕头上，“瞧着你年纪不大，这是第一次上战场吧？”

“嗯。”

“你放心，没啥大事，以后你会习惯子弹声响的。”

“你……你叫什么？”

“我叫小凤，是这里的护士，你有哪里不舒服可以来找我。”

小凤笑得温柔，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我……我叫石头。”

“好，石头，那你好好休息，我晚上来陪你说会话。”

当小凤的气息在空气里消散开后，爷爷有些怅然若失地望着窗户外面，真实的处境击垮了爷爷出走后的豪言，战场比他想象得更可怕，不是靠着一腔热血就能保家卫国的，年轻气盛的小伙子需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他瞧着泛黄的树叶顺着风掉落在地，像极了他如今波澜的心绪。

小凤比爷爷大一岁，但她是烈士之后，人也开朗，她的出现让身处异乡的爷爷多了份温暖。

爷爷直到出院后去打仗，也一直跟小凤有联系，她于他不再是一个护士，也不再是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而是少年偷偷藏在心里的姑娘。

每次跟小凤见面的时候，爷爷都很高兴，秋日里的萧瑟溶解在小凤的鼓励与支持里。

收到敌军来袭的消息，爷爷所在的部队需要南下支援，归期不定，这是一场难打的仗，他去和小凤告别，每一次的分离也许就是最后一面。

“好好活着回来。”小凤为他整理衣服，“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小凤同志，等我回来与你步入新的殿堂。”二十岁的石头站在高大的梧桐树下，对着二十一岁的小凤行了最后一个军礼。

那场仗打得很艰难，敌军势头很猛烈，爷爷所在的部队牺牲很大，趁着敌军缓缓靠近的间隙，剩下的人围在一起聊着天。

“怕吗？”有人问爷爷。

“不怕，”灰头土脸的爷爷露出整齐的牙齿，“没什么好怕的，只是遗憾不能再见一见父母。”还有小凤。

“若是我们的牺牲能换来国家的安宁，也算是死得其所。”

他们聚齐起所有的弹药准备与敌军同归于尽的时候，震碎天空的子弹声给他们带来了希望。

“援军到了，弟兄们，给我使劲地打。”

那场战役最后以敌军退出南方而结束，英雄们以自己的生命换来了胜利，部队准许爷爷回家探亲的愿望，再次见到生着白发的父母，爷爷哭得像个小孩，只是还未来得及告诉他们小凤的存在，躲在房间里的奶奶怯生生地走了出来。

“这是你自幼订的娃娃亲，趁着机会，你们把事办了。”姥姥拉着两个人的手，细声说着。

爷爷还想说什么，被姥爷打断了：“石头，你出生的时候，是她爹救了你和你娘，我们要懂得知恩图报啊。”他拍了拍爷爷的肩膀，吐出一口烟雾，“更何况她家里人全没了，不得已才来投奔我们家，儿啊，咱做人不能忘本。”

爷爷沉默没说话，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打算回去找小凤的时候，姥姥突然得了病，病情不太好，不得已之下，爷爷只能暂时申请待在南方的部队，去找小凤的事这一耽搁就是十年。

他与奶奶组建了家庭，前前后后又送走了姥姥和姥爷，奶奶怀孕的时候，爷爷去了北方，那个医院还在，可是小凤却早已没了踪迹，年少的爱恋终究是消磨在南方的艳阳天里。

“他同我不过是搭日子过罢了，”奶奶沧桑的眼里掉了一滴泪，“他心里没我，只是为了那份责任罢了。”

“后来就一直没提起过吗？”

“地方那么大，压根无从下手，现在又过了这么多年，哪还能找得到啊。”

“凤娘……凤娘……”

心电监护仪上的数字突然变动起来，我急忙叫来医生，爷爷被送进了抢救室。

“病人不太好，有什么想说的快跟他说。”医生带着口罩歉意地看着我们。

奶奶站在门口看了一眼还是待在了外面，我走了进去握住爷爷的手，趴在他耳边：“凤娘过得很好，早就子孙满堂，颐养天年了。”

他用力地回握住我的手，浑浊了许久的眼睛突然变得清明起来：“那就好那就好……告诉她，是我对不起她……”

我看着爷爷安详地闭上了眼，那一段恩怨情仇走向了消散。

我出来的时候，奶奶颤颤巍巍地迎了上来：“他……”

“奶，爷说对不起你。”我搀扶着她往外走，她浑身止不住地抖。

“下辈子……他会去找她的，我不会凑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