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船头，银灰色的旗帜在风中招展，好像一条月华凝练的缎带。
对岸如炬般的火光，映得他的眸子熠熠发亮。
那是集市吧。他在心里默念。
借着夜风，他的感官好像也得到了延伸，他仿佛能听到管风琴轻快的旋律，感受到篝火扑面的热浪，甚至看到人们载歌载舞时脸上所洋溢的笑容。
“吉尔斯，你也成年了，这次可以下船去看看。”大副拍了拍他的肩膀。
“只要别被美人鱼给骗走了就好。”水手们善意地笑着。
他点点头，心里的渴望在升腾着。
坚实的土地，与船上颠簸摇曳的生活截然不同。
他能感受到这片土地的宽厚与包容，博大与平静。
他沿着灯火通明的大道，一路走向了灯光最盛，游人最多的地方。
华美的织锦，不知名的小饰品，水手的烈酒，他沉醉着，这些都是他从没有见过的东西。
“嘿？你是水手吗？”
他吓了一跳，转过身，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少女站在他的身后。
“是啊。你是谁？”他愣了愣，反问。
“你可以叫我吉普赛。”
“吉普赛。”他想了想，“这不像一个人名。”
“咯咯，这当然不是我的真名，但我是吉普赛人，你这么叫我也没有错吧。”
他点点头。
“你呢，你叫什么？”
“吉尔斯。”
少女称赞道，好名字。
她忽然问：“你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吗？”
“是啊，你怎么知道？”
少女眨了眨眼睛，“因为这里只有你像个呆头鹅似的东张西望。”
“喂！”
他还没说完，少女就打断了他：“你知道我们吉普赛人最擅长什么事情吗？”
少年摇摇头。
他只有摇头，对于一个第一次上岸的人来说，这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少女神秘道:“占卜。”
“像你们这些水手，终日漂泊在海上，朝不保夕，就需要时时刻刻占卜一下接下来的运势，不宜出海的时候，就绝不能出去。”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那就跟我来吧。”
他和少女走进了一顶红色的帐篷，一个苍老的吉普赛老妪端坐在一块毛毯上。
“奶奶，他想测一测自己接下来的运势。”
是吉普赛在说话。
“好，”老人点点头，两只苍老的手熟练地切换着身前的一副牌组。
“等一等。”
这个时候，少女忽然瞪起眼睛，看着吉尔斯，“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什么?”他有些不明所以。
少女看着他的目光更加生气，好像要从里面扑出一头狮子，把他吃了。
“钱啊，笨。”
见少年实在想不出来，她终于忍不住啐了一口。
“你买东西从不付钱吗?”
“哦，”他醒悟过来。
他在船上做工，吃喝不愁，从没用过钱这样东西，但上岸前的确听其他水手说起过。
他翻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却摸不出半个银币。
是的，他根本就没带钱。
大副水手都觉得他只是下船看看，没有给过一分钱。
“没有钱，是不是，就不能占卜了？”
他小心翼翼地问。
如果有值钱的东西也可以。
少女有些失望，但还是不想放弃。
“值钱的东西……”
他喃喃地念了念，忽然想到了什么，从脖颈里取下了一串贝壳。
“这个行不行？”
少女皱了皱眉头。
“一串贝壳？”
“是啊，是船经过直布罗陀海峡的时候，途经的一座荒岛上的，上面有很多漂亮的贝壳，美丽的海鸟，还是经过水手采集，船长先生挑选以后送给我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脸上带着愉快而又轻松的笑容。
少女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手里的贝壳，叹了口气，“好吧，那这就算是占卜的钱吧。”
他点点头，有些兴奋，“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这个叫做塔罗牌，是我们吉普赛人占卜的重要道具，这个是女祭司，代表着智慧……这个是皇帝，代表着支配……”
少女耐心地解释着，“当这些牌重新组合就可以得到我们想要知道的事情。”
他点点头。
虽然听不懂，但还是按照少女的指示选牌，弃牌。
结果很快出来了。
他只分辨出了牌面上的愚者与倒吊者，少女的脸色就忽然变了变。
“这是什么意思？”他看了看少女，又看了看吉普赛老人。
没等老人说话，少女就抢着道：“这个意思很简单嘛，就是你的运势虽然一开始不会很好，但后面会转运的，你出海虽然有惊却无险。”
“哦。”他有些高兴，“那就好，如果大副们知道这件事，一定也会高兴的。”
“好了，你想去集市里的其他地方转转吗？我保证是你从来没见过的。”
少女话锋一转。
“好…好啊。”
他作别吉普赛老人，走出了帐篷，走进了人声鼎沸集市。
“安吉尔，你知道这次占卜的真正含义吗？”在少女即将走出帐篷的时候，老人忽然问道。
“我…我知道。”
欺骗客人并不是一个好习惯。老人淡淡说道。
“可我不希望他……”
“我知道。”老人叹了口气，挥手，“去吧，孩子。”
“这种饼的味道怎么样？”
“恩，比鱼肉的味道好多了。”
“酒呢？”
“酒不行，实在太辣了。”
他和少女在篝火前坐下，回味着刚刚品尝的食物。
“我今天可真是亏本了，让奶奶给你免费占卜了一次，还给你买吃的东西。”
少女把玩着手里的贝壳。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下次再来的时候，我一定带足够的钱来。”
“好呀好呀。”
少女忽然又蹙起眉头：“说真的，你一定要继续在海上漂泊吗？难道不能安安稳稳的留下来，找个地方住下？”
“他摇摇头，我的命是船长给的，如果没有他，我肯定早就在被发现时，就被扔进海里喂了鱼。”
“发现？”
“是的。我是一个被遗弃在船上的弃婴，是船长收留了我。”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点淡淡的悲意。
少女明亮的眸子黯淡了一些，“我也是，我的父母离开了这里，只留下我和奶奶相依为命。”
少女忽然站起身，“算了，不谈这些了，我们来跳舞吧。”
他吃了一惊，看着旁边载歌载舞的人群，迟疑道：“可是，可是我并不会。”
少女微笑道，“不会我来教你啊，很简单的。顺着手风琴的旋律就好了。”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少女拉进了天然的舞池。
随着轻快跳跃的旋律，他的身子也开始旋转，开始跳跃。
他忽然觉得无比的快乐，他感到星空是如此贴近，每个在星空下跳舞的人，都变成了一颗颗耀眼的星星。
跳得累了，他们躺在草地上，望着天空，微微喘息。
“你说天上有多少星星？”
“数不清吧。”
“你能讲些故事给我听吗？”
“关于什么的呢？”
“海上的故事，什么样的都行。我一直生活在这个集市里，从未出过远门。”
他想了想，“好，那我讲一个你也讲一个，我对你的生活也一样好奇。”
少女笑着道，“好呀。”
“不知道我们一共会讲多少个故事呢？”
“也许就像这些星星一样多。”
他们轮流述说着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一直到很晚很晚，一直到漫天的繁星都不再眨动。
“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他忽然想起什么。
少女狡黠地笑了笑：“我不能告诉你，我们吉普赛的女孩子不能把名字随便告诉别人，因为你一旦知道了，就得娶我。”
他吓了一跳。
“那还是不要说了。”
“什么啊？我有那么可怕吗？”
“不不。”
他涨红了脸，支支吾吾。
“哈哈，我和你开玩笑的。”
她正色道：“但我这次真的不能告诉你，不过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承诺。”
“什么？”
“你下次来的时候，我会告诉你我的名字。”
他高兴起来：“好。”
“所以，所以，下次你一定要来啊。”
“一定的。”
他郑重地点点头。
少女虽然在笑，但眼眸深处还是闪过一丝忧虑。
——她想到了塔罗牌，想起了那个不祥的预言。
“以后，在海上的时候你会想起我吗？”
“会的。”
他在微笑。
就好象一阵春风，她也被感染，声音变得轻松而愉快。
“谢谢你。”
船在朝阳的第一缕阳光中出发，银色的旗帜迎风飘转。
一个红色的身影站在港口码头，一直凝望着。
她想到了那个可怕的预言，浑身忽然战栗起来。
但她一想到少年的微笑，她的心情又愉快多了。
她抚摸着怀里的贝壳，笑着。
“会见面的。”
她就这么凝望着，直到船身消失在视线的最远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