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17点,太阳开始下山。山脚下的菜地,温度开始下降,风也开始从对面的河那里吹过来。她直起身子,今天一整天都在锄地,此时腰酸,手也疼。真是老了!她抬头看着已经变得昏黄的日头,心头默默地想着。
“叮叮”附近有单车铃响起,孩子他爸骑着车来了。
她走到菜地边上,那里有她一个小时摘好的油麦菜,刚好够孩子他爸今晚做一碟青菜。两人站在菜地边,聊了一会。丈夫便先回去了。
她再松了一会儿土,准备明天下红萝卜的种子。天开始黑下来,菜地四周的熟人跟她道别。她把锄头收进自己搭的小棚里,然后躲在一块快要霉烂的破布后面换衣服。
晚上18点,她回到自己家的楼下,遇到住在另外一个楼梯的亲戚,两人又唠了一小回嗑子。家在六楼,她慢慢扶着楼梯走着。几年前,过年的时候,她站在一张高椅上擦风扇,不小心摔了下来。之后,腿就一直没有以前这么利索。现在上下楼梯,她都得慢一些走。
终于,她回到家了。孩子他爸正在炒菜。家里只有炒菜声和收音机的音乐。她累得不想说话,安静地拿了衣服,去洗澡。
少年夫妻,老来伴。年轻的时候,她跟丈夫似乎总有呕不完的气,现在孩子都大了,都没在身边,两人却渐渐把多年的情谊赎回来一样,多了很多的默契。她在洗澡,丈夫继续安静地炒菜。然后,这边丈夫把菜炒好,把饭盛好,她也刚刚洗完澡,可以直接坐下来吃饭。
很快,她和丈夫两人坐在对面吃饭,中间隔着两个位置。两人一边吃,一边闲聊,电视机开着,谁也没认真看。
屋里的氛围很好。阳台上,丈夫种着的茶花,开着一朵又一朵粉红色的复瓣花。大女儿送给她的茉莉花也不甘示弱地开着一朵又一朵小小的,雪白的花。另外一角,外孙女带回来的两个乌龟在二女儿买的大缸中懒洋洋地睡着。
她吃完晚饭后,坐着电话机旁,打电话给大女儿。两人聊了一会,小孙女就在那头缠着大女儿的电话,嚷着:“婆婆,婆婆!”她笑得眼睛都弯成两弯新月。
丈夫这时也在旁边沏茶,也微微笑起来。
她刚挂了电话。电话就再次响起。电话号码有点熟悉。她撇了丈夫一眼,默默地起身。丈夫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他很无奈地沉默着,等电话响多几声,才叹息着接起。
是二女儿。她说打来,是报个平安。距离她上一次打电话,已经过了三个月。他不善言辞,却拼命地找话题。今天是中秋节,他问二女儿:“要不要你妈妈来听?”二女儿一下子就安静了。他看了一眼妻子,她却一直摇手。他只得接着说:“你妈妈忙啊。”
“哦,那爸爸,你多注意身体。我不打扰你们去散步了。”二女儿那边说着,匆匆地道别,“那拜拜了。”
他挂了电话,看了妻子一眼。谁也没有做声。
她闷了一会儿,开始打电话给儿子。儿子那边没有接电话,他应该还在忙碌。她起身,开始找鞋子,她准备到楼下的公园跟一群老人一起做操。
妻子这样做,明摆着是不想提二女儿的事情。他也不想提起,省得争吵。于是他也沉默地起身,也准备出门,他要去河边骑单车。
他们前后脚出门,她一个人走在灯光混弱的楼梯,叹了口气。她有三个孩子。大女儿嫁到外地,没法回来。二女儿借口加班,实际是为了逃避回家。因为二女儿很抗拒她,她们之间早就势成水火。每次,二女儿回家。家里似乎都要发生一场风暴一样。她很痛苦。而一直不愿意回家的二女儿一定也很痛苦。
刚刚二女儿打电话来的时候,丈夫开了免提。他真是多事!她一边嫌弃,一边竖起耳朵听,她听得出二女儿的声音里充满了笑意。二女儿,从小都是这样,不在她的身边,才会开朗,才会笑。在她身边的时候,别人是怎么说那个内向的孩子来着——同桌吃饭三年都不认识的人。是的,二女儿从来不喜欢跟她交流。
没想到,这个孩子的心里实际积压着很多的怨气,等她能够独立的时候,她就离开,然后越来越少回家。就算回家了,她跟二女儿很多时候也会因为很小的事情争吵起来。
哪怕是至亲,也是需要好好相处的。她跟二女儿就是这样,在一次又一次的争吵里越走越远,最后她连二女儿的电话都不想接。
她默默地又叹了口气,慢慢地继续走着。
这时,她走到公园里面,那里宽敞的广场上,灯光照得整个操场都光亮着。喷水池的水在五光十色的光束间,喷射下来。有些孩子在公园的油柏路上玩着滑轮。
有一群人高高兴兴地跟她打招呼。她的人缘一向很好,刚开始练操不久,很多人就开始成为她的朋友。
她笑了起来,一一回应着。大家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聊起家常。一会,有人开了音响,一群老人便默契地散开,开始做操。
唉,中秋就这样过了。她一边跟着前面的人做动作,一边心里叹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