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爱陌生人

在那个音乐分享网站里,人们喜欢把封闭的内心交托给同一个拥有神秘气质的男子。他记录的歌不能算多,但每一首直达灵魂,令人动容。他习惯在曲子旁边加上自己感性的零星文字用以描述。人们把他记录的那些歌深深印入各自的心底,反复聆听,在漆黑的夜晚独自流下眼泪。而他的那些无心写就的文字即便脱离了音乐,亦丝毫遮挡不住其本身诗一般美丽和光华的质地。人们因而对他倾注浓盛的向往和寄托。他带到这里来的一切纵使再黑暗阴晦,在每一个人的心里依旧闪着明亮的崇拜之光。

这个男子叫Tomi Enn。在SongTaste网站的会员排名那一页,你可以在最上面看见他。但似乎除了这个名字便再没有任何其他的信息了,他的年龄,所在地,联系方式,等等。甚至你可以质疑他真实的性别。

在我的猜测里,他兴许是个二十五六岁性格孤僻的南方男子。属于南方的清新,又自然地惆怅如雨季。而这亦只是猜测,是根据他随心留下的、在音乐和文字里静静穿梭的独特气息做出的想象。他带来了风,于你耳边轻轻拂过,有一瞬你渴望伸出手捕捉他哪怕一丝一毫,然而却永远难以触摸到。甚至你渴望记得他,在心底铭记,渴望交付给他足够真诚的爱与崇拜,向他传递猛烈而忧愁的人类情感——可当你在人群中试图寻找一个具有相同气质的个体,你这才发现原来你了解他太少。他来去自如,只留些许碎片,亦不知何时会从这里消失。一个情愿不被了解的人。由此太深的记忆成为徒劳。

爱着他的人在他主页上给他留言。从来没有过回应。但这亦阻止不了他们对他莫名的挂念和单方面滋长的情愫。他们沉浸在他的世界中,猜想他的模样,虚构他的生活。那些在睡不安稳的凌晨宁愿爬起来坐在电脑前打开他主页看他近况的人,无论是在白昼还是黑夜,其实他们已经习惯时常把心里的伤口肆无忌惮地向他坦露,习惯对着一片没有回复的空白讲出大堆大堆与他很熟的情况下才能讲的话,而事实是彼此之间从来没有过交涉;他们忽略掉现实的距离以为可以凭意识长驱直入他神秘的内心,做他某种意义上的知己,戴荣耀的光环;他们习惯把气氛制造得足够煽情再去迎接他,渴望成为人群中最靠近他身边的那一个,并早已做好和他一齐分享孤独或其他一切的心理准备……

可说到底,你亦从来不知道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或者说,那根本就是你意识里构造出来的一个人。他只给你一个模子,你空虚的幻想力把它涂成了大花脸。

也许你最初只是想了解他——Tomi Enn。

他始终不说话。你白等。

他慢吞吞地过他自己习惯了的日子。或许他打算长期驻足于此,在这个音乐分享网,或许从哪一天开始便再也没有出现。其实一切都正常,一切始于最真实的内心。

某一刻你质问自己,如此记着他是否必要。

也许你只爱陌生人。



(于一零年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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