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许多味道,有花的芬芳,叶的清香,糖的蜜香……总有一种味道留存在你的记忆之中,挥之不去。对那种味道的留恋,就像在异乡吃到家乡菜一般熟悉,温暖。而在我的记忆中不是花香不是菜味,而是父亲的汗味。
父亲是那种易出汗的体质。即使是在席间吃饭,他的额头,脸颊处也会出现细密的汗珠,然后在脸上形成一道道的水印,活脱像一个水人似的。更别提在干活期间了。因此,他的身上总有一股汗味。可他身上的汗味总是变换着味道,分泌着他不同的情绪,我的心理也随之变化。
每次秋收时节,父亲便会抽空从工地上回来帮忙秋收。满山遍野都是黄澄澄,金灿灿的,高的是高粱,玉米,低的是稻谷,黄豆。田野间便弥漫着干燥的,热腾腾的禾香。随之而沸腾的便是父亲,他像一条耕牛一般活跃在田地里。在宽阔的收割地里穿梭着。太阳十分热烈,父亲的汗不断地冒出,豆大般的汗珠流淌在下巴处,啪嗒的重重地深入在土地里。由于出汗太多,他的衬衫紧贴着身体,我能分明的看见父亲肩头和后颈处的微微隆起。那是经年的挑、担、抬造成的厚茧。他挽起袖子,露出红褐色坚实的臂膀,周身散发着浓烈温厚的汗味。父亲的勤劳和辛苦深深的感染到我,当我闻到他的汗味时,我更加明白,父亲所做的都是为了我们。我也在田间帮忙干活,一起流着汗,父亲的汗味和我的汗味融合在一起,氤氲着一股暖暖的味道,因为我知道,再苦、再累都有父亲在身后,我们跑过的田间小路,我便觉得都是幸福的味道。
或许成长就是对一件事物看法发生了改变,而有时这个变化或许是青春的一种叛逆。处在青春期的我不免多了几分自尊心和虚荣心。对父亲的汗味的喜爱,渐渐变成了嫌弃。而当初融合在一起的幸福感也渐渐的消逝。我嫌弃他过于倔强,穿了好多年的衬衫,也不愿意换新的。我也觉得他太过于助人,村里的人有事总是叫他去做重活,他也都爽快的答应。可当我们家有事需要人帮忙时,一些人总是找各种事来推诿。我也嫌弃他过于老实,每次找工作都会帮别人招工。可最后招的人都去上工了,而他却留了下来。我开始数落他为什么如此老实。让别人去上工,而自己留下。也不满于他的老板,对父亲太不仁义。而父亲对于我的遍遍数落、抱怨感到窘迫。他想争辩什么,最后也没说出口,只是他的额间冒着细密的汗,淡淡的、涩涩的。眉间紧锁着挤出一句话:“这只是顺水推舟的人情罢了。我肯定还会再找到工作的。”我努了努嘴,不屑于这句话。在这人情有些淡薄的时代,就算将自己的机会让给别人,人家或许会觉得理所当然,更不会感谢你了。后来便证明他说的是真的了。他找到了工作也与上一个老板的那批工友有着不错的情谊。但这并不能减轻我对父亲的不屑。或许自己这种不屑来自于对农民出生地位的卑微而又突破不了阶层束缚的无力感。这才一股脑地发泄在父亲身上,而父亲便成了承受者,连他的汗也都变得如此沉默了。我们从此缄默了许多年,直至那年我考上大学。
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一个金秋九月天气晴朗的日子,天气还比较热,我接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迫不及待地奔回家分享。父母虽然知道我肯定不会落榜。可在最终结果没下来之前,心中的石头依然是悬着的。接到通知书那天我很高兴。父亲打了酒回来,母亲是一向不喝酒的,晚上我们父女俩边喝酒谈人生。他年轻时学鞋匠手艺,后来又走南闯北,结交了许多不同地方的朋友,再后来就是安家落户。他积攒了这小半辈子为人处世的经验,一点点顺着酒的醇香流淌出来,在被我吸入鼻中,在脑中回旋。不太爱说话的他,在那一晚说了很多话。他出汗了,有酒的醇香。直至后来出生社会,我才明白当初的我对父亲多么的不理解。有时候会跟父亲和他的朋友交谈,他的朋友便会告诉我,很喜欢父亲的性格,做事让人放心,让人值得信赖。是的,他的行事风格与他的名字一样,都一样的忠诚。父亲从来都保持着最真诚最朴质的内心,而我呢,在成长的道路上不断的拿各种事作比较,事事以自己的利益为先,反而成了我之前认为的不知人情味的人。可父亲用他的坚持和行动告诉我,若事事都为自己,那么便少有人会为你,也难以收获更珍贵的情谊。有时能为别人着想,其实也是在为自己着想。人最难能可贵的,便是自己朴质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