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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看《角落的夜晚》,对陈丹青的一句话印象深刻。
他说:“进入现代以后,有一个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每个人的命会显得非常短。”
谈及原因时,他提到:每一次科技的革新,都会悄然改变人的生理。
他举例说,过去的人看一本大部头的书比今天的人更容易。言下之意是,过去的人专注力更强一些,这背后便体现了科技对人的影响。今天大家获取信息的媒介、信息及娱乐的形式,大多不利于培养人的深度注意力。时间在其中被消耗掉时,很难留下深刻的记忆。
《迟早更新》的主播任宁,对今天信息的形式说过这样一个比喻:
“虾皮一样细碎的「干货」,多得让要找到某场奥运比赛的全场录像,须在无数短视频切片堆中耐心淘金,点多少次「不感兴趣」都会卷土重来的植发广告,不停展现社会对毛囊的强力规训。一百多年前的「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到现在变成是「野蛮其精神,文明其体魄」,倒也可作为某种时代风潮观察一番。”
除了科技与信息形式的变化,地理因素也会影响人对时间的感知。比如舒国治在《理想的下午-关于旅行,也关于晃荡》这本书中说道:
“重复的人,重复的景,重复的东西,于是它看起来很大,但不知怎么人消受起来总觉得很小。倘若人在纽约一辈子,会显得这一辈子很短。”
人如何感受时间的流逝?
按照舒国治的说法,人一生的长短,与人的体验有关。一生中不同的体验越多,生命便会显得越丰富。若一辈子都呆在几个地方,做着几乎相同的事情,像把某一天过了一辈子,生命自然会显得很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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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上面提到的“信息形式”和“人生体验”两个因素外,《倦怠社会》中还提到另外一种因素,会让现代人的生命显得很短。书中说:
“现代的信仰缺失,不仅针对信仰和彼岸,而且甚至包括现实本身。这种情况使人类生活变得极为短暂易逝。生活从未像现在这般飘忽即逝。不仅人类生活,甚至连世界本身也是短暂的。没有什么能够长久持存。”
韩炳哲的这段论述,将影响人对时间感知的因素上升至了“信仰”层面。谈及当代人“信仰的缺失”时,不妨思考一下前人都有哪些信仰?步入近代后,为何前人的信仰没能延续下来?关于这一点,马克思·韦伯在他著名的演讲《学术作为一种志业》中有一段很精彩的论述。他说:
“任何时候,只要我们想了解,我们就能够了解;我们知道或者说相信,在原则上,并没有任何神秘、不可测知的力量在发挥作用;我们知道或者说相信,在原则上,通过计算,我们可以支配万物。但这一切所指唯一:世界的除魅。我们再也不必像相信有神灵存在的野人那样,以魔法支配神灵或像神灵祈求。取而代之的,是技术性的方法与计算。那么,这个在西方文化中已持续数千年之久的除魅过程,以及以知识作为环结与动力的‘进步’,在存粹应用与技术层面之外,是否还带有任何其他意义?”
科技迎来快速发展后,人们开始更理性地看待和理解这个世界。以往那些神秘的、被视为信仰的神或宗教,被“科技”和“理知”除魅了。但这种对世界理性的认知,并不能回答“人活着是为了什么”,此后再也没有神圣的“神”来告诉我们活着的意义,人类开始步入意义空场的时代。
韦伯还提到:死亡对于现代人来说没有意义,因为现代人生活在一个无限进步的时代,前面永远有要走的路,于是永远都不会抵达巅峰。《旧约》常出现的一个词是“年高而享尽了生命”,在韦伯看来古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完满的。在生命的黄昏,古人获得了他的生命所能给他的一切,他眼中再也没有想要去解开的疑惑。他可以说,这一生已经活“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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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信仰缺失”,韦伯在《学术作为一种志业》给出的建议是:
“一旦你们认定了这个实践立场,你们就是取这个神来服侍,同时也得罪了其他的神。”在世界除魅之后,每个人都需要主动去选择自己的神。也就是说,在这个信仰缺失的年代,个体须从众多价值观中选择其一,然后坚定的、如信仰一般的去践行它。
走出虚无感,最有效的方法仍是「行动」。
1940年1月1日,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供职于《共和党人晚报》的加缪,在报纸的新年祝福中写到:
“今年,希冀幸福将是徒劳的,通过工作去建造幸福才关键。不要希冀任何事,而是要做点什么。不要等待着他人从头至尾地构建你的命运,尤其是当命运仍掌握在我们手中。《共和党人晚报》今年不会祝您幸福,因为它知道您的身体和精神正在经历重创。但它需要您保持必要的力量和清醒,去努力维持您自己的宁静与尊严。”
加缪当年所说的“工作”,其语境不等同于今日的“上班”,理解为做好自己的事情更确切一些。最近看的两则访谈,其中的嘉宾也同样提及「做事」的重要性。
一则访谈是界面新闻的王磬对阿列克谢耶维奇的采访-新闻的标题为:《不向绝望低头》。这里摘取其中关于「做事」的讨论:
界面新闻:您对于知识分子在当代的角色如何看待?
阿列克谢耶维奇:我有种挫败感,我们蒙受了失败。上世纪90年代,我们有机会构建自由的国家,但我们没有成功,我认为这是知识分子的失败。但给我动力的是这样一个信念:那就是每个人都要做好自己的事,比如我自己的事就是写作,那就要写,要写下去,要寻找某些答案,要帮助那些今天陷于孤独的人。许多人都很迷茫,知识分子很迷茫,普通人就更迷茫了。所以应该做好自己的事。
界面新闻:做好自己的事,具体来说是指什么?
阿列克谢耶维奇:也就是说,我写作,坐下来,然后写作。不要向绝望投降,而是坐下来,写作。
另一则采访是姜思达和美国摇滚诗人Patti-Smith的对谈。在谈到“自视渺小”这个话题时,Patti-Smith说她每天早晨都会写作,这是一个书写内心意识的过程,不是只有诗人或作家才能如此,每个人都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来培养自己的内在。进而在大环境中,不感到自我渺小。
结语
前几天对社会新闻感到无奈之余,也些许感到自己的无知。具体来说,就是无法用自己现有的知识体系去想明白一些事情。比如,当去理解某类人的反常规行为时,会觉得需要去研究一下人类行为学方面的知识;当觉得工作与生活不再能平衡的时候,会觉得需要去研究下资本主义、消费主义对人的影响;当觉得生活虚无的时候,看到某位哲学家的观点,也许就能让自我从混沌中直起身来。
如此说来,「沉思」也应作为一种志业。
Show Notes:
1.《学术与政治》-马克思·韦伯;
2.《倦怠社会》-韩炳哲;
3.《理想的下午:关于旅行,也关于晃荡》-舒国治;
4.《当MBTI成为一种生活思路》-李厚辰,文章链接:当MBTI成为一种生活思路 (qq.com)
5.节目《角落的夜晚》-陈丹青:《碎片化时代:陌生的经验》;
6.节目《一千零一夜》-梁文道:《学术作为一种志业》;
7.专访《阿列克谢耶维奇:不向绝望投降》:https://www.jiemian.com/article/8327588.html
8.DV计划 EP17《Patti Smith:我禁止你自视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