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千说,对面那幢大楼有16层,总共是72.9米。在16层的走廊尽头,有个挂着锁头的小铁门,打开以后有一段小楼梯,走上去就是天台。
“我会撬锁的你知道吧。”苍白的唇角抿出一个狡點的弧度,六千炫耀似的晃了晃自己手中有些锈迹的铁锁,阿花看了一眼在教学楼天台的大风中吱呀怪叫的铁门,转头看向六千:“无不无聊,没事就来数楼层,我进这学校的第一天就知道它有16层。”
“按咱们官方的重力加速度计算的话呢,忽略一切阻力做自由落体运动,从天台到地面需要约3.86秒,”六千迷茫地看着并不远处的大楼,眼睛眨也不眨,“4秒钟,那样的话,肯定连后悔的时间也没有吧。”
阿花站在天台中央,她恐高,不敢往边上走。“事实上,”阿花说,“这栋楼也能让你得偿所愿,而且落地时间还会更快一点。”风把她的声音吹的抖抖索索的,“不过,听说食堂新开的窗口,那个西红柿炒蛋啊口感超棒,你不打算先试试这个吗?”
有一瞬间六千像是消失了一样,阿花能感到的只有风声。
直到,六千把搭在边缘晃荡的腿收回来,慢慢悠悠地晃到阿花边上。
“那就先试试菜好了。”
“我又做了噩梦。”
六千皱起眉头,眼神空洞,重回梦境一般喃喃呓语。
“好大的,血红的月亮。
我看见了,想跑来着,
可是我怎么走啊怎么跑啊,
它就是在那里,
居高临下地,嘲讽地,看着我。”
六千捂住了脸,捂住了忍不住涌出的眼泪,“怎么办,阿花?”
“怎么办,我跑不掉。”
六千以前不是聋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渐渐听不见了,等到发现的时候,他只能听见阿花的声音了。
学校的操场有点冷,六千坐在台阶上,盯着操场上跑了一圈又一圈的学生。他听见阿花问他,六千,你怎么了。他感觉到阿花冰凉的手在他的脸上轻轻的,一下又一下地擦拭着。
又流泪了,六千想。他想给阿花一个一个宽慰的笑容,脸上的肌肉扯了扯,像是中风患者。
两只冰凉的手握在一起,阿花的声音传过来,“六千,不要这样。”
六千最近经常说一些稀奇古怪的话。
“阿花,这个是什么味道?”
阿花回头,看到六千手里拿着的白色小瓶上的中文说明。那是一种剧毒,阿花查过,是那种舔一下就会很快死掉的毒。
“很可怕吧,阿花。”
也不知道从哪搞来的,阿花头也不抬:“我倒是不怕,不过你呢,平时吃个药你都嫌苦,这个,大概能到苦的吓死你那种程度吧。”
六千笑逐颜开:“阿花说的对。我以后要只吃糖!哈哈!”
阿花以前也有别的朋友的。后来有了六千,他们不喜欢六千,毫无生气的他让人觉得看一眼就像掉进了下水道,所以也就渐渐地疏远了阿花。
可是有一个人是不一样的,六千想。那个人总是会陪着阿花,有时候看见他,还会握住他的手。
那双手不像阿花的手。
那双手,很暖,像是把人眼里的星光都捧在了手上。
阿花的手那么凉,六千想,我也应该努力把这星光,捧到她手上。
六千觉得,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
正午的阳光见缝插针地透过卧室厚厚的遮光窗帘的一点点缝隙照进来,阿花躺在床上,没有像以前那样蒙着头,六千看见她稀疏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的小小阴影。
难得地睡了个好觉呢。
六千坐在床尾想,这一段时间阿花好像不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了,难道阿花也要聋了吗?
可是明明看到她跟别人那么开心地聊着天啊。
六千百思不得其解。
百思不得其解的六千忽略了飞进耳朵里的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和汽车卷土而过的声音。
六千的身体正在渐渐消失,他看见阿花一身运动装,像以前他们在操场盯着看了很久的学生们一样,一圈一圈地跑步。阿花的脸红扑扑的,不知道听同伴说了什么,眼睛里一下子盛满了笑意。
“阿花,我终于知道啦,我原来是个小偷呢。”
“不好意思啊,偷了你的星光那么久。”
“不过还好,你呢,聪明又勇敢,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的星光捡回去了呢。”
“那么,”六千最后看了阿花一眼,“我走啦,再也不要见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