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院对面下了车,过马路的时候我一手牵着妹妹,一手护着奶奶。那个时刻让我不禁挺了挺身板,也许是想让自己显得更高大一些。清早的风还是比其他时候要更冷些,不自觉将她俩的手都揣进我的上衣兜里,一边一只,我们仨就这样走进住院大楼。
奶奶躺下准备输液,环顾房间,四个床位都是奶奶一般年纪的病人,两个是老伴陪同,一个无人照看。或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大家聊得甚欢,气氛融洽,像老年人的茶会。出乎意外的是我竟也听得很起劲,她们年轻时的故事很吸引我,有几分听书的味道:既有花样百出管教调皮儿子的方法,也有生活拮据时与老伴的相互扶持,还有对那些已故的朋友的追思。言语间我都不难脑补出一帧帧生动画面,这些有情有趣的故事不知她们的儿女是否一句一句都听过呢。
在公交车站等车,带着一老一少的我实在无力与涌动的人潮抗衡。“走路回去吧,躺了一上午正好活动活动。”奶奶牵着妹妹在队伍的最后朝快要被淹没在人堆里的我大声说道。我拱出人群,心情复杂的望着她们,再回头看了看背后的人群,然后带着她们大步离去。
奶奶跟我小爸一起生活,我们两家不在一个区,以前在小爸家这边的小学读书。后来街道都修整好了,高楼也盖起来了,路我也不熟了。她们带我走了一条小路,比走大街更近。离大街越发远了,甚至听不见喧闹的商场音乐、嘈杂的人声、汽车的轰鸣。我审视着这条近路,有些眼熟。两旁都是一排排略显陈旧的楼房,四五层高,楼前的水泥地打扫得特别干净,偶尔有几株爬山虎蔓延到二三层楼的高处,底衬的红砖石让它们显得愈发嫩绿;三三两两的人都会在大榕树下的石桌旁驻足,看几位老爷爷下象棋。一楼的阳台很低,其中一间的屋内摆放着一盆盆植物,放肆地向外伸展。看到这我终于想起,这是我小学后面的那条路。“妤婕,你还记得这里不,你小时候在这读书呀,记得那阵儿你放学就爱在外面玩,天天跟你爷爷出来找你回家吃饭……”奶奶的话打断我的思路,边走边细细地听着她说话,时不时我还能回忆起来搭上几句话,见我如此,奶奶越发有兴致的说着。她走在我后面一点,话没有断过,若是放在以前,也许我会不耐烦地催促她,可那时的我只想听她慢慢说着,回忆着,脚步跟着慢了下来。
如今我在外地读书,与奶奶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说的话也越来越少,猛然发现我以前甚至没有一次完整地听奶奶说话,她是真的老了,聊的故事也越来越遥远,忆的情也越来越深沉。大概所有的老人家都是这样吧,她们的生活随时间而去越来越单调,她们不再需要为了生计奔波,也不用再操心儿女,她们说的话也越来越没人认真聆听了。每年我们一家人都会到小爸家过年,茶余饭后的聊天是少不了,今年我却发现小爸跟爸爸聊天时,奶奶想插话都插不上了,我相信一定有很多年轻人跟我爸妈一样,不再重视老人的话,觉得她们的话总是那几句,故事也总是那几个,可那已经是她的全部了。
从那之后我都会认真听着她说话,无论她重复了多少遍,无论多么的无趣,我都不再打断她,也不再无视她。因为我害怕,我怕连我都不再听她,她会失落;我怕人潮拥挤,会将她丢在最后;我怕街道越来越宽、楼房越来越高,我会不再记得回家的小路。(李妤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