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然后我就逃出来了,逃到你这里来了。”我看着满池的芙蓉,笑得那样无邪。秋昀延又伸出了手,这次,我没有躲,任由他温热的手掌覆上我的脑袋。
“原来你不叫荀芙,叫荀雨柒。”我似乎从他的话里听到了一丝心疼,“我只问了你为何如此喜欢这种叫芙蓉的花,你却顺带着将你没遇见我之前的事情都说了。那你为什么会化名荀芙?”
“因为,有所图谋吧。”我浅浅地笑。
自从来到塞北,我就变得爱笑了许多,这里的人热情而又善良,不像北华。面前站着的人,是一年前新世袭的塞北王爷,秋昀延。
百年前,北华开国帝君孝世祖结束陵朝末年的乱世,统一南陆。只有和东陆相连的北境塞北一带始终不肯归顺华朝,战乱纷纷,只有近几年才相安无事。 塞北是个有着神秘色彩的地区,有大漠,也有草原。首府兰沂便是塞北中心最为富饶的那片草原地带。
秋氏本是陵朝皇族的近亲,被陵朝皇帝派到塞北驻管。历代家主也一直以王爷的身份自居,自华朝建立,秋家统治了塞北多年,祖训教导秋氏子孙铭记陵朝皇帝的泽被万民之恩,不得称帝,只是为陵朝尽臣子之能管辖一方而已。虽然陵朝亡国已久,但秋家一直有着塞北人的倔强和血性,拼死也不降华。在塞北百姓的眼里,秋家就是他们唯一的皇。
我从北华皇宫一路北上逃到塞北兰沂,因颇善农耕和书画被秋昀延收留。到今日,刚好半年。
秋昀延离开我的院子后我就一直坐在潭边看着那些含苞待放的芙蓉。我不知道的是,此时,千里之外,也有一个人在推掉了多图部落派葵英公主来华的和亲之意后,独自站在凤鸾殿里深情地凝望着芙蓉花。
正如他多年前,凝望自己的妻子那般。
【五】
秋昀延又一次对我倾诉了他的心意。
“阿芙,做我的王妃吧。我只会行军打仗,给不了塞北子民安居乐业的生活,但是你可以。你留下来,塞北百姓会很欢迎的。”
我笑着摇头:“昀延,我已有夫君。”
“那就让你的夫君把你领回去,”这次他也鲜少有了脾气,“他的女人老在我的王府待着,像什么样子。”
我查看着下面刚交上来的稻米播种量,叹气:“我不做你的王妃一样可以和你一起帮助塞北百姓,让他们过上幸福的日子。这两者并不矛盾。昀延,我拿你当真心的朋友,患难之交,这样的话,切莫再说了。”
“阿芙!”知道我的身世之后,他没有像以前一样好说服,“你的夫君不要你了,我要你,他不懂你有多好,我懂!他能给你的安逸生活,我也能给你!”
“安逸生活?我是贪图享乐的人吗?荀雨柒不是,荀芙更不是。昀延,塞北是你秋家的土地,我却终究是北华的人。”
“那又如何?只要我高兴,塞北,北华,都是我秋家的土地,毫无分别!只是秋氏祖训不让子孙称帝,你要是喜欢这天下,我随时陪你打。” 我看到他的眼睛里,满是坚定。
很无耻地,这句话让我心动了。
农耕,书画是我的长处,却不是我喜欢干的事情,我明明更向往着血性的武力。
“此话当真吗?”我问。
“昀延从不骗阿芙。”
【六】
我已离开北华两年了,现在那块土地不知道还能否称作北华,毕竟一半城池都已被我符国攻下。符国都城兰沂亦很繁华,不输琰宁城。
据探子的情报,朱允之这几年根本不理朝政,终日与酒为伴,所以我和昀延南下攻城会如此顺利,很多城主和州牧都早就有不战而降的心思。
作为昔日的北华帝后,和今日的符国女皇,我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正思索着,却见昀延怒气冲冲地回来了。 我为他斟上一杯茶:“怎么了,脸色如此不好?” “北华皇帝开始反攻了,琰宁边界的瑶城前天才攻下,今天又被打回去了!”
“是吗?”我轻笑,“你先好好休息一晚,明日,我率兵从言江直攻琰宁。” 我自信地对昀延说,因为我以为我可以,凭着心中的恨。
我以为我可以,我以为凭借我的武功和领兵的能力我一定可以。但我没想到朱允之会御驾亲征。然后,我便节节败退,还是秋昀延及时赶来我才得以逃生,免受伤害。
果真,还是爱着他,还是爱着他的国。
果真,他什么都不做,就能让我一败涂地。
“朱允之受伤了吗!啊?你告诉我!昀延!”秋昀延一回营,我就冲上去问他。
他的眼里是明显的失落与哀伤:“你为什么,不问我有没有受伤?”
我自知语塞,没有回答他。 秋昀延扭开了脸。半晌,他的声音传来:“他没受伤,我怎么会伤了他,你那么爱他。”
“昀延,我们回兰沂吧。” 我突然说。
“回......回兰沂?马上就要打下琰宁了,这个时候回兰沂做什么?” 我沉吟着,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成亲。”
昀延脸上从惊喜转为疑惑,最后再从挫败到释然。
“好,你终于答应做我的王妃了。很好,很好。我们回兰沂,在塞北子民的见证下成婚。这一年多来将士们拼死打下的城,能留的留,不能留的就丢。我说过,你喜欢这天下,我陪你打,你玩累了,随时回到我的怀抱,用得到我的地方,我也可以被你拿去用。阿芙,你真是个厉害的女人。”
说完,他就转身走出了我的营帐。
我一夜无眠。
【七】
我终究还是没有嫁给昀延。原定的大婚之日,北华派使臣来议和。
而我,还未等那位使臣开口,当场就将他带走了。 我将他带到兰沂的索香河边,撕下了他的人皮面具。
没有人会比我更熟悉他的身影,他的一个脚步,一个表情,都曾暴露在我面前。
“我就知道是你。” 我们两个同时开口。
残弦月悄悄地挂上树梢,索香河的水急促地流动。
“荀芙,很好听的名字,至少是你自己取的,不是为了谁的亡魂而取的名。” 我就这样放任他牵住我的手:“那你知道我为何要取这个名字嘛?北华荀氏雨柒,化名荀芙,挥军南下,意在寻夫。”
他心疼地摩挲着我被风霜割过的脸:“可还是我来寻你了,不是吗?” “难道你不该来寻我吗?朱允之,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好,”朱允之将我拥入他的怀抱,“你跟我回琰宁,我一定跟你解释清楚。我的帝后。”
帝后,好陌生的称呼,一个本已经不属于我的称呼。我想推开朱允之,但偏偏沉沦在他的怀抱里,不能自拔。
索香河上,有人撑着小舟向岸边过来。“荀芙,寻夫。”昀延的声音,还是那样的明亮,“原来你说的图谋已久,是这个意思。” 秋昀延绑了船,走到岸上,望着我和允之:“很好。”
月色如水,月色如水,是谁葬送了谁的韶华。
【尾声】
符国亡。�
朱允之荀雨柒重修旧好,可是秋昀延成了塞北百姓人人唾弃怨骂的对象。�
王爷自知无力治民,交塞北千万土地于华帝,从此漂泊人间杳无音信。
华帝帝后相携回帝都琰宁。
� 两国合一,终是雨后天晴,执手天下,允之荣华,当如娶她的那年初夏。
塞北腹地有片寸草不生的大漠,据说在那里,有人看到过满池的芙蓉,此等传说,乃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