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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一切都很正常。只不过是期末考试结束后我们班集体病倒了而已。小感冒,很快就好了。
然后病毒开始蔓延,被定名;与此同时我一如既往地回了老家,回到了熟悉的亲人周围。
再然后,武汉lockdown,夜跑的大爷大妈消失了,药和口罩卖完了。
后现代的钟声就这么沉静地敲响了,后现代的众生还是那样安详着。
就在lockdown前一天,我为了完成实践作业,随家人去石家庄的花鸟鱼虫市场拍了一些视频。那天一切的色彩都是那么鲜艳,花也在那,叶也在那,人们微笑着。
仅仅一个星期后,英语实践作业中的一切就粉碎殆尽。天地之间只剩下两种颜色:大石桥——以及其下的水泥隧道——的淡灰,还有残雪无力的白。我戴着黑口罩,用蹩脚的英语对着崭新的手机讲解着四周事物寂静的历史。
那年年夜饭,整个家族的人在紧张与不安中坐在桌旁,交流着省三院传来的最新消息:四个病例,还没有向省里上报。北京的情况更不明朗,现在在石家庄更为安全。至少我们还是团圆的,春晚平淡地放完了。
寒冷将它的爪牙从每一处窗缝伸入,沉默了暖气,穿越了皮肤,直抵骨髓。
寒假作业似乎是这悬空倒置的世界唯一不变的东西——pandemic当前,同学务必注意卫生,但是寒假作业也一定要一周两次打卡。
实践作业的双皮奶制作失败,成功成为了年夜饭蛋挞的原材料。我用微信新推出的浮窗功能不断切换着三个成语网站做摘抄。种植白菜的任务大获成功,但是它出芽却是在我回到北京之后。
剩下的很多事情,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只记得白天和黑夜旋转翻滚,最后融合成毫无意义的黄昏。我在每一次晨昏线越过头顶时都在试图与我的世界网易版的分辨率问题对线。但是寒冷,在暖气开满的室内刺骨的寒冷。
回北京的那天终于到了,我们戴好口罩,在全家人沉默的注视下开上高速。刚过收费站,两个穿着全套白色防护服,只露出空无情绪双眼的人拦下我们,向全车喷洒着酒精消毒液。白色的雾滴覆满了每一块玻璃。两个工作人员帮我们把行驶必要的玻璃擦干净,然后放行了我们。父亲说03年非典时他就已经见识过这种消毒了。
那其实是我们离不可见的病毒最远的时候。
从学校传来的消息令人震惊:即使病毒正在全国全世界蔓延,我们也要照常开学——当然是线上。我还记得大年初三国家教委宣布无限期推迟开学时我们在朋友圈弹冠相庆的样子;学校怎么可能放过我们呢?但如果是网课的话,想必要求要宽松很多吧......
我想多了。不是视频或者老师干讲,开摄像头,有大量的互动。一开始等待开学消息的两个星期我们只是讲一些趣味性的知识,等到长期不开学的情况确定之后,学校立刻开始上强度:摄像头必须照到整个上半身,双手,整个头部,鼠标和键盘,整个屏幕都必须在摄像头范围内。
但是这可是网课啊,网课无论有什么要求都无法阻挡我盯着这台诱人的电脑,电脑邀请我打游戏,我欣然赴约!(对不起王老师,其实您也许也知道,我一直都在玩游戏,每一天每一夜。不过您应该也知道,有个比我玩得更疯狂的同学中考拿了659分。哈哈。嘿嘿嘿。)
我们成为了全国第一批线上教学的学校。我们用的是钉钉,几个月下来我们几乎对钉钉的提示音产生了PTSD。当时我看到钉钉在全国千万学生的日夜冲刺下在各大应用商店都被冲到1.3星,我的内心是备受鼓舞的。哪怕在三年多后的今天,这次史诗级的差评潮仍然严重阻碍着钉钉的评分上涨。
网课生活是如此的幸福美满,以至于我很少再去想其他的事情。三月初我在朋友的介绍下第一次玩了坎巴拉太空计划,并迅速成为了暴力火箭爱好者。我又捡起了MC,在Maxkim的服务器里从四月玩到七月。五月份免费领的GTAV唤起了我的斗志,八月中旬我就已经通关了线下模式。当然其中还夹杂着很多我连名字都忘了的小游戏,其中有一个好像是4399的僵尸射击主题游戏,其他的已经完全忘记了。我破旧的笔记本电脑艰难地同时承载着这些游戏,我就从白天玩到晚上再玩到白天。实在没有力气玩的时候,就拿起手机刷一刷明日方舟(虽然四月初就开始限时了),或者探索一下深邃的互联网。
随着大家渐渐熟悉网课,老师开始增加作业量,但无论他们怎么加作业都无法撼动游戏时间在我生活中的主体地位。老师们当然也能意识到这一点,但无能为力。
二月份刚回北京时,我们有一天去吃麦当劳。每个人都在店外保持着三米的间距,紧张地等待着自己那份纸袋被从店中深处递出。三月春光灿烂时我们再去麦当劳附近的公园,在离大门一公里处就被堵死了。我们下车步行,然后就在运河边看到了堪比体育场观众席密度的友人。奇怪的是,没有太多人在(严格意义上的)玩耍或者跑步,人群只是紧张又兴奋地做着布朗运动。这就是最纯粹的喜悦。每一个分子被阳光照射做起了热运动。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思维中的旧常态慢慢换成了新的。随着四月下旬的到来,期中考试成了我们私下的话题。虽然三月月考通过精细的准备和严格的监督顺利完成,但学校迟迟不通知具体的考试时间。五一前两三天,英语率先公布了考纲,但仍然没有确定时间。进入五月后,开学的流言在全国蔓延。在几乎不被pandemic影响的地区,有些学校四月就开学了,但因为没有统一的管理,甚至出现过体育课强制要求佩戴口罩导致学生窒息的事件。五一后不久,北京市的通知终于下发——丧钟敲响了——高三年级从五月第二周返校,初三五月第三周,高一高二五月第四周,初一初二六月第一周。后面是小学在六月第二周开学,幼儿园在六月第二周后选择性开学。
幸福只剩下最后三周。很难回忆起那时倒数着过日子的时候我在想什么。游戏照玩,但一想到马上要见到亲爱的同学们了,悲伤多少还是被冲淡了些。一个稍好的消息是,所有的期中考试都被移动到了六月开学后的第一周,因此不再考察线上教学中不在课纲内的内容。
临近开学,噩耗再次传来:我们将必须在学校连续度过两周十二天的时间!这趟小小的牢狱之灾让当时的我恐惧不已,但其实确实也没什么。终于见到了同学,我们这两周几乎是在不停地说着这多灾多难的半年我们各自都是如何度过的。期中考试高分飘过,虽然我的水平确实是大幅度下滑了,但是题也简单,多少还是保住了年级前70的位置。
回到正常教学,老师终于要发力了。每周三四必定会有两节的额外学习。每个在海淀外国语待过的人都知道那里超前教学的传统是不可撼动的。在正课和课后加课的双重作用下,我们的学习速度迅速超过了正常水平,甚至进入了初二。
第一周结束之后,我们掰手指头算着距离期末还能休息多少天。端午假期被克扣一天,期末前据传闻还会再连上十二天,那么剩下的一个半月我们只有九天在家。骂了两句之后我们就去洗各自的衣服了。
周末学校给我们安排了震撼人心的活动列表,看起来跟游戏任务似的,实际上就是把40分钟的课融合成了90分钟的,每天四节。第二周倒是没有再发生什么,我们只是穿着不是太脏就是肥皂没冲干净的衣服等待着回家。
但也就是在回家前一天晚上,2020年6月11日深夜十一点二十,我突然获得了一个灵感。那时我突然肚子疼,不得不冒着违纪的风险跑去上厕所。厕所明亮而空旷,让我感觉就像来到了另一个独立而封闭的空间。就在这时,宿管的手伸进来把灯关上了。被暂时约束在单间里的我无能为力,只能任由黑暗将我的思维收束至一点。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灵光一闪,然后整条世界线就在我眼前展开——我突然明白《昼雨》应该怎么写了。
我忘了那个晚上我以马桶上的思想家的姿势看了多久的月亮。在一切都被照亮之后我就回去睡觉了。
其实没什么。
三天后我们又回到了学校。期中考试结束,临时加的课程也告一段落,最后一个月的学习看起来相当安逸。
但是安逸这种东西,已经被从世界中拿走了。
变即不变。
那天早上两节课上完后,我们照常奔向操场跑操。令我们心中警铃大作的是,一楼的初二学生已经把书包整整齐齐地码在了墙旁。就像——就像每周五那样。周五。周五?回家?跑操暂时冲淡了这种不妙的感受。
但回来时我们就不得不面对一切了。RADWIMPS的Light The Light,当时的下课铃,不合时宜的响起。班主任王老师就那样站在黑板前。他沉吟良久后说,因为北京新发地的pandemic爆发,我们不得不再次回到家,继续网课。
心中的推测就那样成真,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有些同学已经开始欢呼了。终于能回到温暖柔软的地方了,有这一切的地方。而此处的不快只是噩梦。不知是早已预料到,还是被如此直接的轻浮激怒,班主任声音立刻放大了几倍,质问着还不懂撒谎,还不会隐藏自己情绪的我们,为什么要笑,为什么要以众生最大的痛苦为乐,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哭。
为什么要哭呢?在我们自己的世界里还有比这更大的喜讯吗?我们很多人的父母都在经受着前所未有的考验,但我们可以打开游戏了。仅仅是如此,浅薄,但无罪。等我们懂得这痛苦的时候,一千次日升日落已经过去了。
当然,更久之后,三年多之后的当下,我才明白笑声并非是每个人都在发出的。有那些同学,他们已经被迫同好友分别了太久。他们经过了四个月文字语音和视频的彼此慰籍,终于能再次拉着手去食堂回宿舍,在床沿说着悄悄话了。那么卷土重来的pandemic就是这样打破了重逢。
然后我才明白,四年前,我为什么会直觉地起“残人之路”这个名字。我确是残缺的,那个碎片正是远离所谓的客观条件的,人与人之间的引力。和斥力。那么“凡人之路”这个名字又意味着什么呢?我不知道,甚至有点不敢想。让2026年的我自己去揭秘吧。
回到2020年,那个暖洋洋的上午,我们开始在一片混乱中收拾所有刚刚铺开的个人物品,装进大大小小的包里,等待家长的回电。虽然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焦躁,但我记得很清楚,太阳就那样懒洋洋地照着我们。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之后,我们开始帮其他家长来得比较早的同学提东西到校门口;等这些事情也做完了之后,我们回到教室,王老师给我们放了一段很早的视频。让我算一下......他带的六个班编号分别是六、七、八、九、六、一,这段视频由infinity eight制作,八班,那就是2010-2013年期间的。他们合唱了英文版的《父亲》。和着他们的声音和那段经典的MV,十年后,我们唱了我们自己版本的《Father》。父亲节还有一段时间,但在提前离校的当下,老师不得不提前把这个惊喜拿出来。
太阳照耀北四环,我们回到了家。网课第二天就开始,还遵循五月份的课程表。那之后时间突然就变得很快。网课似乎就是时间加速器,当学校宣布网课延长到7月30号的时候(虽然七月的网课只有半天),我还没来得及生气,七月就结束了。我还记得一件事;六月的一个周日,老师给我们放完一段演讲之后,讲着self-rule和self-discipline之间的差别。而我在小窗玩着mc。自那时起,我的良心似乎再也不会被谴责了。
《昼雨》的点子确实在发芽,哀牢山与都市的幻影渐渐重合。
余下的一切都变得无比模糊,但八月我肯定在石家庄吃了一次烤肉;记忆再次出现在脑海,是离校两个多月后的八月二十六日。那天我在家附近的一家理发店排队理发,玩着明日方舟新出的集成战略模式。然后是口罩的闷热,烦躁和晕车:我已经坐在了八月三十日返校的车上。
离开学校八个月后,最长的一年就要开始了。
2023.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