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菊兰
作为蒲剧界晚辈,我有幸以新编传统戏《青丝恨》一剧获得第26届中国戏剧梅花奖和第8届中国戏剧文化大奖,圆了多年梦想。在这幸福的时刻,我倍加怀念我的恩师、著名蒲剧表演大师筱兰香。我领奖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供奉恩师遗像,洗手梵香,抱着梅花奖牌,叩首祭拜,告慰恩师在天之灵。恩师那慈祥温和的音容笑貌,恩师的辉煌业绩,高尚的艺德,对我的苦心培养,时时萦绕在我的心头。
恩师对蒲剧艺术的执着追求和突出贡献,是激励我前进的不竭动力。恩师筱兰香本名田郁文,小名六儿,原籍山东曹州府田家营,幼年随父母逃荒乞讨来到晋南,11岁入彭海容蒲剧娃娃班学艺,学小旦,练就了扎实的功底,五个月就学会了《跪楼》,《藏舟》,《大钉缸》、《铡赵王》、《龙凤箭》等剧目。后投著名男旦孙广盛学艺,见缝插针,刻苦学艺。他在阳光下苦练基本功,在灯光下观看师傅演戏,在月光下把师傅刻画人物的唱做念打表演艺术反复练习,琢磨领会,融会贯通,直到烂熟为止。他常常半夜睡觉,五更即起,他的刻苦勤奋,常人难及。恩师在舞台上的扮相、做功特别是作为旦角演员常用的花梆子、腰功、翻身、卧鱼、抢背等程式和技巧精准过硬,堪称一绝。到他70高龄时,一上台,仍然是那样仪态端庄,优美大方,让许多中青年演员自叹不如。恩师戏路宽广,表演洒脱,做功细腻,讲究分寸,张弛自如,每出戏皆有独到之处,形成了独树一帜的田派艺术,在晋南和西北五省蒲剧流行区享有极高声誉。兰州等地出现了“兰香文具店”、“兰香面”、“兰香粽子”等许多以恩师命名的商号。在六十年演艺生涯中,《花田错》《少华山》《桃花媒》《藏舟》《白玉楼》《天仙配》《送女》等戏是他脍炙人口、久演不衰的代表剧目。恩师的表演艺术,是蒲剧的宝贵财富,更是我自己取之不尽的艺术宝库。恩师对艺术的痴迷与追求,激励着我克服重重困难,一步一个脚印走出自己的艺术之路。
恩师勇于改革、兼收并蓄、不断完善提高的创新精神永远值得我学习。旧社会过来的老艺人,往往容易陷入因循守旧、固步自封的怪圈,对同时代的名艺人抱有门户之见。而在恩师筱兰香的身上,却完全找不到这种旧习惯的影子。他勤于思考,善于学习,借鉴各家之长,丰富、提高自己的表演艺术。上世纪三十年代,他在西安“晋凤社”献艺时,就尝试着把《阴阳河》中李翠莲担担子的技巧融入《桃花媒》的表演,取得极大成功,成为流传后世的经典之作。在乡下演出时,恩师时时留心农村妇女纺线、织布、描龙绣凤的神态动作,经过提炼升华,揉进自己的表演。恩师参与创作的《表花》,成为各大剧种的保留剧目。过去,蒲剧《火焰驹》中《卖水》,只是一出过场戏,恩师在西安东关发现开炭场的尉引柳先生自弹自唱的表花唱词十分新鲜,就请人帮忙,将这段唱词揉进《卖水》中的表花,并用眉户演唱。这种载歌载舞、唱舞结合的表演一上舞台,立即引起轰动,成为蒲剧、秦腔、眉户等各大剧种的看家戏。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京剧大家刘长瑜借师王秀兰学表花一事,被传为梨园佳话,而恩师的创新进取精神,对促进我们今天的艺术创造,仍然有着巨大的现实意义。
恩师培养、扶持新生力量的拳拳之心令人敬仰。从解放后回到新绛县蒲剧团时起,恩师就坚持边演出,边带学生,几十年从不懈怠。1989年他离开舞台后,在县办戏校任教,一心扑在艺术教育事业上,专心致志地教学生。恩师以校为家,逢年过节也不回去。几十年来,恩师培养了六代弟子,达300多人。田迎春、李琴娥、柴玉珍、武俊英、田娥、王彩凤、乔俊英、李小燕等,皆出自他的门下。运城艺校程根虎、晋南蒲剧院杨翠花,平陆剧团杨果娃,闻喜剧团赵月萍,翼城剧团朱秀英,太原晋剧演员余芳,曲沃碗碗腔剧团张玉琴,孙金娥等名家,都曾拜筱兰香为师,学习他精湛的表演艺术。戏剧界称颂他“桃李满天下,辛勤育花人”恩师当之无愧。
我自小就做起了蒲剧梦,对蒲剧名家自是十分崇拜。左邻右舍的大爷、大娘们说起名流,筱兰香的戏、筱兰香的事,永远是他们说不够、听不厌的话题。从大人们口中,我知道了筱兰香对学生艺术上要求严格,一丝不苟,生活上无微不至地关心爱护,常常接济家境贫寒的学生。夏天晚上,他常常睡在宿舍门外,守护着孩子。人们的议论,使我对筱兰香又多了几分敬仰之情,跟筱兰香学艺,就成了我心中最大的向往。
1990年,父亲把我送到新绛县戏校,幸运地成了筱兰香的“关门弟子”。初见恩师时感到他不像名气那么大的艺术家,更像一位慈祥、可亲的老爷爷。恩师爱生如同亲生子女,对我更是偏爱。在校期间,他对我进行了严格而规范的基本功训练,并一招一式地为我教授了《花田错》《桃花媒》《百花赠剑》等做功重头戏,教我《藏舟》中胡凤莲撑船的身段台步和花梆子圆场时,我练了多次都不理想,恩师不顾年高多病,脱掉外衣,一遍又一遍地纠正,直累得汗透衣衫。演出《花田错》后,观众反映良好,恩师却帮我分析,纳鞋底时线绳不能抽得太长,抽过来的线绳应在手腕上缠两匝,再抵住鞋底用劲拽两下,才能纳紧。正是恩师一遍一遍讲解分析,示范纠正,倾注全部心血浇灌,才使我这个对表演艺术懵懂无知的初学者打下了坚实的业务基础,成长为挑大梁的骨干演员。
恩师的艺德有口皆碑,是我艺术人生中的一面镜子,恩师传艺授徒诲人不惓,尽心尽力,毫不停留。出了尖子生,排出好剧目,他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恩师痴迷艺术,却不看重钱财。1980年,西安市文化局组织部分秦腔青年演员向恩师学艺,他一口答应,尽心传授。对方要付学费,恩师却一口回绝,分文不收,西安市戏曲届同仁特意给予恩师“无私奉献”的赠言为谢。1994年5月,中共运城市委宣传部和新绛县委联合为恩师隆重举办了舞台生涯60年纪念,轰动了晋南文艺界。
1994年农历3月15日,是恩师去世前的最后一个生日。得知恩师病重住院,我急忙买了蛋糕前去探望。恩师双脚肿胀,自知时日无多,特意将演戏的头饰和耳环赠我,留下了珍贵的纪念,3个月后,恩师不幸辞世,我正随团演出《四进士》。不知为啥,我总觉得心神不宁,好像要发生什么大事。当唱到主要唱段 “杨素贞在柳林悲哀伤恸”时头一句唱完,我就莫名奇妙地留板收尾。次日得知恩师去世,我立即赶去送葬。
恩师去世转眼已经22年了。22年间,我经历了太多的变化,在恩师的高足、我的另一位恩师武俊英的帮助下,我调到了运城市蒲剧团,主演了《打神告庙》《陈三两》《火焰驹》《白玉楼》等剧目,苦练了书法、绘画技艺,先后获得龙门奖、杏花奖、《梨园春》铜奖、《走进大戏台》第三年度总擂主,山西省五一劳动奖章等荣誉,还荣幸地几次参加了全国十六省市春节戏剧晚会和出国交流演出。后来又以《青丝恨》一剧荣获梅花,文化两项国家级戏剧大奖,恩师泉下有知,肯定乐得合不拢嘴。
怀念恩师筱兰香就要以获奖为起点,以恩师为镜子,严格要求自己,以戏为业,戏大如天。为蒲剧事业的传承发展奋斗终生。
原文载于2013年运城《黄河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