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阅读了《额尔古纳河右岸》第170-200页。
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有点像马尔克斯笔下的《百年孤独》。一个是拉丁美洲的魔幻主义,另一个是鄂温克族人的乌托邦世界。当然,两者在水准上,在艺术高度上,当然不能同等而语。
迟子建笔下的文字,温婉、细腻,像山间的清流,乌托邦式的世界,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在大自然中成长,感受它的滋养、沐浴。可那样的文明,渐已消逝,永远的回不去了。
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影响了一大批的中国作家,这本《额尔古纳河右岸》,我想它也有点《百年孤独》的味道。
作品由四部分构成:清晨、正午、黄昏、半个月亮。这样的构思,你想到的是什么?
按照笔者的理解,这其实是一天的组成。从日出到日落,从人物的出现,到他的凋零,从鄂温克的繁荣到它的没落。
小说讲述者是鄂温克族最后一位女酋长。从小说技巧来看,这一点让我想起了《百年孤独》里,庞大而繁杂的马孔多家族。
笔者为什么说,它有点像《百年孤独》?记得读《百年孤独》时,画了三遍人物关系图,才稍微捋清了难记拗口的人名,《右岸》复杂拗口的人名,同样也是。尼都萨满、伊芙琳、伊万,等等。
《百年孤独》里,有神秘的吉普赛人,离奇的故事。出走、归来,失踪、多年后遇见。不得不说,相似的东西,异曲同工的地方,实在太多。
有人说,《百年孤独》里,看到了拉丁美洲的历史,而这部《右岸》,你会看到什么?笔者想,我们看到的是乌托邦的渐逝。看到的是游牧民族的兴衰、跌宕、消匿。
尼都萨满神奇的救术,起死回生的能力,像极了《百年孤独》里,占卜的吉普赛人。山林里,游荡的鄂温克族人,不习惯住在夜晚看不到星星的激流乡。他们习惯了大自然。
书中,读到一个细节,作者说伐木的人,破坏了森林,那些密密的车辙,像极了大自然抹不掉的伤痕。鄂温克族人,与大自然和谐的相处,顶多算是森林中的浮水蜻蜓。想想,不就是那样嘛。原生态的游牧,人与自然的相处之道,不就是我们眼里向往的乌托邦,桃花源。
那么这部《右岸》,缺点、不足在哪儿呢?
一是叙述者角度的问题:
一部好的小说,有时书中人物的驾驭是作者控制不了的。说实话,《右岸》这部小说,算不上强故事性,也算不上习俗平常的精彩。中国的作家,有些作品中,放荡不羁,譬如莫言。读他的小说,你能感受到作者写作时的汪洋恣肆、勇猛、放荡,天不怕地不怕的那种猛勇。读迟子建的小说,你能强烈的感受到一种克制、诗性的美。如果,你读过阿来的小说,你会更加的理解,笔者所言的这种成长环境渗透进作者,渗透进作品的美感。
《右岸》中,故事的推动,完全由作者,也就是鄂温克年纪最大的一位女酋长讲述。全本小说,开头与结尾,写的相当不错,唯一让笔者觉得不满意的是,中间冗长、拖沓的故事叙述。有些苍白,有些刻意的想象,它不够自然。人物不够立体,刻画不够细腻。
我们都有这样的常识,识别并记牢一个人,通常是看脸,还是通过一件事情来了解一个人,答案很明显,通过一件事,去立体的了解一个人,更加的全面,更加的容易。
当然,在这本《额尔古纳河右岸》中,人物确实不够立体。读完后,有种还未曾相识,便潦草消失的感觉。
二是年代感缺失,刻意模糊的记忆:
小说中,其实描写的年代跨度还蛮大的。从老酋长的不断离开到新生儿的不断出现。百年的跨度,一个游牧民族的兴盛、衰亡、凋零。笔者不知道作者是刻意去模糊掉年代感,还是小说所传达的思想与我读到的不一样。
中国的很多作家,一流的、二流的、三流的,都有一个通病——写作时,驾驭不了的历史观。这是一个相当宏大的工程,当然,也是个庞大的话题。一部世界级的大作,它一定是有历史观的。其作者思考纬度、深度,当然更不用说。可显然,迟子没这样的宏大观念。
一部好的作品,它一定是赋予历史,其作者,也一定是站在历史长河的角度,去审视,去动笔的,可遗憾的是,当下许多的作家,心有余而力不足。
笔者的观点,伟大的作品,一定带有它独特的历史观,这样,才可能留存于历史长河。当然,在笔者看来《额尔古纳河右岸》可能会留下来,但它绝不会称之为伟大。
当然,伟大与否,笔者说了不算,读者说了也不算,它属于时间,时间说了算。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和余华的《活着》也有着非常相似的结构,都是一个年长的人讲述自己一生的故事。这个年长的人主要讲述他年轻时候的故事,这些故事非常丰富,占据了书籍很大的篇幅。越往后故事越简略,直到最后变成了几句话的粗线条描述。而且在后期的故事中,往往伴随着许多人物的死亡,长辈、同辈,甚至晚辈的死亡都被着重讲述。
这与人的回忆是相符的,年轻时总会拥有许多印象深刻的经历,这些经历塑造了人格,而越往后这样的经历便越少。随之而来的便是曾经朝夕相处的人们一个个地离去,最后孑然一身。这便是人生都会有的经历,活得越久这样的经历便越多。
当然本书与《活着》还是有些不同之处。《活着》中的“我”并不是故事讲述者福贵本人,而是一个“民间歌谣收集者”。这个收集者遇到了福贵,听他讲述自己一生的故事。而本书中并没有这样一个角色。但我们其实可以从文中许多地方看出这个隐藏叙事者的存在。鄂温克女人“我”并不是主动将自己的故事讲出的,而是在隐藏叙事者的循循诱导下才愿意一点点把故事讲出来。隐藏叙事者带走了鄂温克女人的故事,再将它呈现给读者(中间可能有不少润色)。这才是这个故事原本的叙事逻辑。
我们不妨将这一类小说称为“口述史小说”。口述史是一个历史学的概念,不少社科都有使用这一概念。“口述史以历史重建为目,建基于对过去事件亲历者的采访,更强调访谈对象的平民性、边缘性。”本书的叙事角度与口述史有很强的相似性。而且作者本人也有像学者那般进行调查研究。在本书的跋中迟子建提到,自己在鄂温克人聚居地调查过一段时间,又花了三个多月阅读鄂温克族的资料。这其实已经有不少人类学田野调查的味道了。
这让我想起一部人类学著作《妮萨》,这是一部讲述博茨瓦纳昆族女人的民族志。在许多方面,它其实比《活着》更像本书,尽管它们属于不同的两个学科。《妮萨》中的叙述者“妮萨”是一名年长的昆族妇女,在作者到昆族聚居地调查的时候,妮萨总是喋喋不休地缠着作者,之后作者才决定将妮萨的故事写成一部民族志。这本书里同样有许多普通妇女该有的经历,出生、成长、玩耍、性意识觉醒、结婚、生子、孩子的成长以及死亡。
当然人类学家要比小说家更“诚实”一些。他们做的是讲述故事,挖掘真相,文学的润色是不允许的(至少是不能过分修饰的)。在这方面,《妮萨》比本书要粗糙许多。但我们很容易体会到两本书的相通之处,那些经历、那些情感,那些欢乐与苦闷都在不断地重复。我们很容易看到相同的东西,也会为同样的内容而感动。
文学毕竟允许虚构。本书中的鄂温克女人“我”不是一个具体的人,她与故事中的其他人物共同构成了整个鄂温克族群的生活史。但《妮萨》也未尝不是如此,“妮萨”并未叙述者的本名,她的故事也远远不止关乎她个人,也是关于一个族群的故事。拿掉那些表面的区别,拿掉学科的隔阂,拿掉地域与种族的区别,拿掉叙述方式的不同,拿掉真实与虚构的区分,还剩下的是什么?是一个原原本本的普通人的一生,是我们习以为常,时常忽略的那些真实情感。
从这个方面来说,笔者大约只是喜欢这份情感,喜欢这份本初的动力。无论是本书还是《妮萨》都能带给我这般感受,尽管它们都与我非常遥远。我不曾,也不可能拥有她们的经历,可这份直抵心底的触动却终究难以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