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故事是我亲身经历,绝无半分夸张。
二中图书馆,在学校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我很少去那里,一是不爱读书,二是怕和叶馆长聊天。
叶馆长,二中资历最老的老人,据他自己说,他前后经历了七任二中校长,第四任李校长在位时曾劝他退休,被老头找上校长室一顿臭骂,据说李校长后来还陪了小心。从此以后,没有哪一任校长敢提让他退休的事,就让他一个人守着两间房和一大堆鲜有人问津的图书。
那天我去图书馆,完全是被逼无奈。上午接到年级刘主任通知,说下午教育局突击检查,有可能要听我的课。作为才上班半年的新手,教育局领导来听课可是一件天大的事。
小房间又闷又热,我决定去图书馆备课。
图书馆一如既往地冷清,叶馆长坐在门口打盹,他穿着一件有着四五个窟窿眼的背心,不时还摇一摇手中的蒲扇来驱赶蚊虫。
我经过他身边,轻声喊了声“叶馆长。” 老头抬起头,睁开混浊的眼睛瞅了眼我一眼,嘴里不知道咕哝了一句什么,又垂下头睡着了。
书架上的图书似乎有半个世纪没人动过了,落满了厚厚的灰尘,连封皮上的字都辨认不清,我轻轻吹了一口气,无数灰尘飞起来,在窗子透进来的阳光里,活泼泼地像数不清的小飞虫。
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本《张道真语法大全》,正准备去找把椅子细看,无意间发现书架角落里有一本古旧的线装书。我弯下腰,好奇地拍打了一下封面,上面用毛笔赫然写着三个大字: 二中志。
“居然还有人专门给二中写传记?” 这一下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下,想认真拜读一番。
才翻了几页,我又大失所望,里面全是毛笔字,也不知写于何年,很多字都已模糊不清,清楚的我也认不了多少,全是繁体字。“唉”,我叹了口气,合上书,准备放回原处,一抬手,从书页里飘落出一小张便笺。
那么小的一张便笺上,清清楚楚地画着一个女人像,那女人好像是古人,身着宫装,看上去和电视剧里清朝女子的服饰一般,女人一头长发披肩,半扭过头,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她的额头有一只竖眼,虽然没有睁开,但隔着便笺我都能感觉到那只眼里的诡异。
那只眼似乎有某种神秘的力量,让我一直盯着它,想挪也挪不开,慢慢地人有些恍惚了,我心中仅存的一丝清醒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想努力摆脱眼前的困境,人却越来越迷糊。正当我不知所措时,有人在后面咳了一声,我好像从梦中惊醒,一下子回过神来,赶紧像抛掉烫手的山芋一样,连同书和便笺一起扔到书架上。
叶馆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他一改先前昏昏欲睡的模样,盯着我看,眼里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小高老师,有些东西,乱看不得。”
我正要辩解,老头趿着一双拖鞋,踢踢哒哒又走了。
“真是个怪老头。” 我望着他佝偻的背影,暗地里发了一句牢骚。
那天下午,我一直心绪不宁,脑海中不时浮现那个额头长有竖眼的女人像,在我印象中,只有《西游记》里的二郎神才有那样的第三只眼,据说那是天眼,平时不睁开,一旦睁开,三界五行之内,一切幻像,一切法术皆无处遁形。我很好奇,那个长有三只眼的女人与二中有什么关系?她的画像怎么会出现在《二中志》这本线装书中?《二中志》这本书又是何人所注?我一头雾水中,一堂公开课也上得稀里糊涂,惹得刘主任大发脾气,下课后把我叫到他办公室,像训学生一样狠狠地说了我一顿。
回到小房间,朱颖见我闷闷不乐,又从她房间出来,不声不响地陪在我身边。她总是那样善解人意,每当我不痛快时,她就用她会说话的眼睛看着我,目光里满是怜惜与温柔。
在她的目光里,我慢慢地平静下来,想告诉她图书馆的事: “我今天……”
我才张口,就听到一声大嗓门: “高阳,听说你今天挨骂了,走走走,到赵哥那里喝酒去。”
门一开,赵哥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一只手提着一瓶二锅头,另一只手拎着一包彭家卤菜。
赵哥也是单身汉,学校给他安排了一间房,在大礼堂东侧的三楼上。
夕阳如血,照在三楼的阳台上,每个人都染上了一层金黄色。彭家卤菜一流,大春正捧着一只鸭爪吃得不亦乐乎,朱颖吃得少,大部分时候都是微笑着看着我们,赵哥猛喝了一大口酒,醉眼迷离地看了一下沐浴在霞光中的朱颖,拍着我的肩: “高阳,好福气,你真他妈的好福气啊!”
我没有回他,转头望着朱颖,嘿嘿嘿嘿地笑,朱颖的脸变的更红了,垂下头嗔道: “就知道嘿嘿嘿嘿,傻冒!”
这一场酒喝得酣畅淋漓,我和赵哥都醉了,什么时候回的房,又怎么上的床,我完全不知道。第二天是周末,清早醒来,头痛欲裂。起身下床,见地面有拖过的痕迹,桌上放着一只搪瓷缸,里面的水还微微有些热。
我大致能猜到昨晚的情形,心里一阵内疚一阵甜蜜,坐在床边,半晌才回过神来。
我想去找朱颖,为昨天醉酒后的失态向她致歉,同时也想感谢她的照顾。
敲敲门,没人回答。也许不在,也许累了一夜还在补觉,我没有继续敲门,转身向操场跑去。
周末,操场上没有人,四周一排排高大的白杨树在晨风中摇摆,巨大的叶片发出哗哗的响声。操场中野草丛生,几只野狗在草丛中疯跑。
毫不夸张地说,二中的操场是全国最糟的操场。没有人知道它建于哪一年,九十多岁陈老夫子曾捋着雪白的胡须回忆说: “要说这操场的历史,怕是要说到宣统爷那年了。”操场太老了,像陈老夫子一样,风霜满面,沟壑纵横。
操场正东边有一堵墙,墙上长满了翠绿的爬山虎,墙角常年不见阳光,到处都是苔藓,地衣。学校还在墙边修了一座厕所,据说动土的过程中,有工人挖出过一口古棺材,还有不少文物,这件事还惊动省文物局,那天省里市里来了不少人,古棺材连同文物连夜运到了省里。
当然,这些事发生在我出生前的五十年代,我是偶尔听一些退休老师说起过。那座靠墙的厕所,一年四季都显得阴冷,尤其是晚上,一盏五瓦的灯,发出忽明忽暗的光,一起风,灯光明灭不定,在里面上厕所,如果没人陪伴,会觉得阴森恐怖,根本不敢多呆一会儿。
在操场边,我深深地吸了几口清晨的空气,顿时感到神清气爽。扩了几次胸,又压了压腿,我开始沿着煤渣跑道慢跑起来。一只野狗站在操场正中央,竖着耳朵看着我,冲着我吠了几声,见我没有理它,又和别的狗追逐去了。
跑到墙边,一棵巨大的杨树遮天蔽日,阳光从树叶缝隙中露下来,在青苔密布的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一阵风吹过,我忽然感到一股凉意。
“咦,大杨树树下堆着什么?” 我视力不好,只看到一堆东西堆在那里。跑近一看,原来是一大堆落叶。
我玩心大发,冲着那堆落叶飞起一脚。
“哎哟!” 我发出一声惨叫,几只野狗都吓了一跳,远远地躲开了。
我定眼细看,原来我踢到了一块瓷片上,它是罪魁祸首。我看着鲜血淋漓的脚趾,恨得我准备抬脚把瓷片踩得粉碎。
正起脚间,我突然发现瓷片上画有什么东西。我捡起来,用手擦去上面的泥土。
一个女人的半截头像,长发披肩,半扭着头,额头正中间,不偏不倚,长着一只竖目,竖目没有睁开。
我吓得一声怪叫,浑身一哆嗦,把瓷片扔到地上。
如果此时有人看到我,一定会觉得好笑,一个年轻人,竟然会被一块残破瓷片上的半截头像吓得失魂落魄。
可是,虽然阳光照耀在我身上,盯着这个女人头像,我还是感到一阵阴冷,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悄无声息地爬上心头。
我四周望了望,操场三三两两来了几个人锻炼,此时,我稍稍定下神来,又捡起地上那块瓷片,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口袋里。
我又跑回了房间,一路上疑神疑鬼,总觉得瓷片上的那个女人在盯着我。
正要开门,对面的房门开了,朱颖穿着一条洁白的裙子,俏生生地站在门口向我微笑。
我一阵狂喜,上前牵住她的小手,不好意思地说: “小颖啊,昨天喝多了,真对不住,没累着你吧?” 朱颖莞尔一笑,风光旖旎,我一下看呆了,她伸手在我额头弹了一下: “傻冒,干嘛一直盯着人家看?”
我张口就答: “你今天真好看。” 朱颖横了我一眼,又不说话了,让我牵着手走进她房间。
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我从口袋中掏出那块瓷片,摆放在她书桌上,一五一十地把这两天的事告诉了她。
朱颖起初还满脸微笑,后来越听越紧张,等我说完,她拿起桌上的瓷片仔细端祥,脸上露出疑惑之色。“高阳,我觉得我们该去图书馆看看,比较一下这两个头像,再把那本书读一下,看能不能找到些线索。”
我挠了挠后脑勺,郝然道: “可是书里面的字,我认不了几个。”
“找大春呀,你忘了他以前是读私塾的?”
我一拍脑袋: “哎呀,我怎么把这死胖子忘记了。”
周末,图书馆照例是不开门的,我和朱颖约了赵哥同行,赵哥是锁匠世家子弟,天底下没几扇他打不开的门。
三个人走到图书馆门口,门却开着,叶馆长趴在办公桌上睡觉,手中还拿着一张报纸。
“怪老头,周末都不休息。” 我一使眼色,三个人蹑手蹑脚地走进了房间,朱颖和赵哥跟在我身后,径直朝昨天我发现《二中志》的书架走去。
还是那个书架,书上还是布满了灰尘,空气中还是一股呛人的气味,可是,那本《二中志》,连同那张便笺,却不见了踪影。
我又四处找了一下,还是没有。朱颖小声问我: “会不会有人借走了?”
我笑了笑: “谁会来这里借书?再说就算借,也不会借这本书吧。”
“年轻人,有些东西,乱看不得,还是趁早回去吧。” 叶馆长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从报纸后伸出半个脑袋,神秘兮兮地对我们说话。
被叶馆长看破了行踪,我有些紧张,招呼朱颖和赵哥赶紧离开图书馆,听到后面老头慢悠悠的声音传来: “唉,年轻人,小心好奇害死人!”
自从在图书馆被叶馆长说破行踪之后,那个女人头像的事就没有了答案。一个月后,二中放了暑假,我虽然整天和朱颖在一起,但对于我这种好奇心重,凡事都要刨根问底的人来说,的确有些郁闷。
后来,我在网上论坛中看到一则帖子,发帖人佚名,标题很悚人——《五点钟以后的二中》。大意是这样: 很多年前的二中,曾是朝廷州府衙门所在地,有一年皇帝南巡,还在这里停留了两晚,曾经有老人讲过,皇帝来的那些天前后,每天晚上都能听到奏乐声,还看见太监宫女排队走过。
解放后有几年,这里发生过几起命案,死了三个人,后来这三个人的尸体在一口井里找到了,脸部都没有了面皮。
更离奇的是那口井,每到晚上十二点,只要天上有月亮,从井口往下望,水中倒映的却不是你自己的面孔……后来,为了引发不避要的恐慌,二中第一任校长下令挖开那口井,把它改造成了一口池塘。
傍晚五点,阳间的客人就要走了,而即将登场的就是那些……
这篇帖子将恐怖气氛渲染得淋漓尽致,我是半夜中无意看到的,虽然里面不乏加油添醋的成分,但还是明显感觉到有可能真实发生过。
我忽然又想起《二中志》那本书,我几乎可以肯定,那个发帖人和写书人之间有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
又过了两天,晚上十点,我正在朱颖房间弹吉他给朱颖听,我唱的是张行的《一条路》“一条路,落叶无径,走过我,走过你,我想问你的足迹,山无言,水无语……”
正唱得心旷神怡时,赵哥闯了进来,他没看见坐在一边的朱颖,进来就急吼吼地爆粗口: “高阳,赵哥今天他妈地看到鬼了。”
“鬼……”朱颖一声惊呼,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赵哥这才看见朱颖,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说:“哟,小颖也在呀,对不起,吓着你了。”
我招呼赵哥坐下,给了倒了杯水说:“赵哥,别着急,有话慢慢说。”
赵哥端起茶杯,慢慢地恢复了平静,但说话时还左顾右盼,似乎心有余悸: “今天我住的三楼厕所堵了,我就去操场上的那个厕所,谁知走到那棵大杨树下,隐隐约约看到一个黑影,我以为眼花没看清,又走近了些,还喊了一声,那黑影扭过头来,我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个女人,额头上有你上次说的什么竖目。”
朱颖听得脸色煞白,我却来了精神,跑回自己房间,从抽屉里取出那块瓷片,递给赵哥,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问,赵哥大叫一声: “就是她,没错,就是她!”
我又紧张又兴奋,搓了搓手: “走,赵哥,带我去看看。”
赵哥有些犹豫了,提议道:“就我们俩吗?要不喊上大春一起吧。”
大春住在大礼堂前的青年教师楼,长得豹头环眼,一脸凶恶,其实却心地善良,为人极是和气。
我摇摇头说:“算了,不喊他了。他去了没地方躲,卧着是一堆土丘,站着是一堵厚墙,万一有事要跑,就他那体重,跑起来还不地动山摇。”
朱颖见我说得有趣,“扑哧”一下笑了。赵哥此时也来了胆量,一拍大腿说:“行,今天舍命陪君子,去就去。”
我俩正准备出门,后面朱颖怯怯地说:“高阳,我,我也想去看看。”
我和赵哥交换了一下眼神,不约而同地点点头,朱颖伸出手拽住我的胳膊,神色紧张,就像怕我跑了一样。
有朱颖陪着,我顿时豪气陡生,觉得前方即使是刀山火海,我也无所畏惧。
到了操场,我和赵哥分别藏在树后,朱颖跟在我身后,探头探脑地往里面张望,她那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看得我又好气又好笑。
那一夜我们一直守到十二点,每当有什么风吹草动,我就不由得浑身上下鸡皮疙瘩直冒,头皮发麻,精神更是高度亢奋,然而直到十二点,还是什么异常都没有。
起初朱颖还兴致勃勃,看了一个时辰,她便哈欠连天,到后来,她竟伏在我肩头沉沉睡去。我听着她轻微的呼吸声,一时之间平安喜乐,竟忘记是来冒险的了。
赵哥也顶不住了,向我直做手势。夏日蚊虫多,被咬了无数口,白白喂饱了数不清的蚊子之后,我做了个手势,招呼赵哥撤了。
朱颖睡得迷糊,好不容易叫醒她,她还兀自问道:“高阳,看到鬼没有?”
我拍了拍她的脸,笑道:“看到了,就在我眼前,瞌睡鬼!”
三个人筋疲力尽地回到我住的房里,此时朱颖清醒了,和赵哥一起看着我,等我拿主意。
我把整个事件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觉得这事着实蹊跷。我又想起叶馆长的话: “年轻人,有些东西,乱看不得。”我咽了咽口水,一股牛劲上来了,对他俩说:“豁出去了,赵哥,这一周咱们每晚都去,朱颖,你看能不能借台摄像机,万一哪天咱们看到了那个女人,有录像为证,咱们再去向警察报告。”
朱颖说道:“学校电教室有一台刚买的摄像机,索尼的,明天我去借。”
赵哥却有些犹豫了,支支吾吾地不说话,我对朱颖使了个眼色,朱颖会意,转身对赵哥说:“赵哥,你不想陪我们去,是不是有别的原因?不会是……被吓破了胆了吧?你害怕了?”
果不其然,赵哥听到这,一下子怒了,急道:“害怕,我赵哥会害怕?去就去,谁怕谁呀,我跟你们说,咱们要是真撞了鬼,男鬼我就把他剁了,女鬼我就收了她,要是难看的话,小颖,不说赵哥我不给你机会,我让她做高阳的老婆。”
朱颖听了,满脸绯红,啐了赵哥一口,嗔道:“赵哥,你在胡说些什么呀!”
接下来的一周,我们三人分头准备,开始长达一周的蹲守。
随着蹲守的次数越来越多,最初的那种恐惧感逐渐消失了,但赵哥所说的那个黑影却一直没有出现。
1993年7月21日,是三个人约定好最后一次蹲守的日子。当天气象台预报夜里会有大暴雨,赵哥又一次打起了退堂鼓,无论如何也不想去了。我死拉活拽地把他拖到操场,并告诉他,凡事一定要善始善终。
入夜之后,我准备了两顶帐篷,就搭在操场上,还点了盘蚊香驱赶蚊虫。赵哥把摄像机架在隐蔽的角落,摄像头正对着出现黑影的那堵墙。
中途又多了一人,大春吃完饭到操场散步,看到我们这等架势,非要问个究竟,我花了半个小时才向他解释清楚,他一听也来了精神,回屋里取了一台相机,说要拍一张女鬼照片。
一切万事俱备,只等黑影出现。
午夜十二点,正如天气预报那样,突然之间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暴雨倾盆从天而降。
朱颖不自觉地抓住我的手,我的心里也微微地打了个突,再看看赵哥,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堵墙,鼻尖隐隐有汗珠,看来他也有些紧张。
整个操场一览无余,雨雾濛濛,每一道闪电划过,都将整个操场照得如同白昼,四个人紧紧盯着那堵墙壁,却始终未见异常。
又过了一个时辰,我盯得眼睛有些花了,打了个哈欠对赵哥说:“赵哥,我先眯会,要是有什么情况,你再喊我。”
赵哥看看朱颖,两人点点头,我便躺在事先准备好的凉席上,伴随着外面电闪雷鸣,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我这一觉睡得很沉,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长时间,突然之间感到有人在拉我的手,我尽力睁开眼,一道闪电划过,眼前是朱颖面无血色的脸。
我一声惊呼差点喊了出来,朱颖一把按住了我的嘴。
我定了定神,小声问道:“怎么了?”
朱颖的神情显得有些吓人,颤巍巍地在我耳边说:“高阳,你……你来看。”
我一激灵,蹿了起来。
两个人弯腰溜到赵哥身边,赵哥正藏在左侧帐蓬的小门后,双眼圆睁,神色紧张地盯着里侧那堵墙。
见我和朱颖过来,赵哥把食指放在嘴唇边,“嘘”了一声,伸手拉我过去,我感到他的手汗浸浸的,我这时心也在怦怦打鼓,伸出头,从帐蓬后往外看了看,什么也没有。
我又回头看看赵哥,他伏在我耳边轻声说道:“你仔细看,墙壁左下角。”
我转过头,定眼再往外看,漫天大雨,雨雾凄迷。墙壁左下角,果真有个影子朦朦胧胧有个影子在动。我心头一紧,瞬时间头皮发麻,手脚冰凉,也没回头,颤巍巍地问赵哥:“那是什么?”
赵哥在身后低声回道:“我也不知道。”
猛然之间,一道明晃晃的闪电从天际划过,我一下看清了,正是一个身穿宫装的女子。
我不由自主地张大嘴,手紧紧地抓住赵哥,指甲尖都嵌进到了他的肉里去了。
墙壁上,那女人身子一耸一耸,似乎在地下埋什么东西。
就这样过了很长时间,她慢慢地站起来,突然一顿,似乎受到什么惊吓,猛然间转过身来。
朱颖和赵哥忍不住好奇,刚好把脑袋伸出来观看,我们三人同时身体一震,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半空中一声炸雷响过,伴随着强烈的闪电光亮,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
在那女人额头正眉心,突兀地长出了一只眼睛,光彩夺目,摄人心魄。
一旁的大春不停地按着快门,嘴里神神叨叨地念着什么,他似乎处于了癫狂状态。
一时之间,我感到唇干舌燥,觉得诡异之极。赵哥使劲揉揉眼睛,喃喃道:“他娘的,真的活……活见鬼了!”再看看身边的朱颖,脸色苍白,摇着我的手说:“高阳,总算看到了,咱们……撤吧?”
我强自镇定,咽了口口水说:“等等,说不定还会有什么。”赵哥也表示同意。
朱颖见我们都不愿走,没再说话。
接下来几个小时,四个人一直守在操场上,连眼也没眨一下。但闪电之后,那女人就消失不见了。
凌晨三点,我们四个人回到我的房里,谁也没说话,似乎还沉浸在先前的震惊之中。良久,赵哥才舒了口气,说道:“咱们……总算看到了。”
朱颖怯怯地说:“这世界,果真有鬼!”
我一声不响地拿起摄像机,倒到头,赵哥、大春和朱颖凑过来,四个人一起看回放。
半小时后,四人面面相觑,摄像机沙沙地放了半天,什么也没有。
朱颖忽然指着窗外,惊声叫道: “高阳,窗外好像有人。”
赵哥推开窗,只见一个佝偻的身影站在暴雨之中,那人没有打伞,雨水冲洗着他,他却浑不自知,像雕像一般站在那里,仿佛亘古以来,一直就在。
我叫了一声: “叶馆长!”
他似乎听见了,锐利的目光扫了我一眼,耸耸肩,转身慢慢地消失在风雨之中。
第二天,大春把照片冲洗了出来,让人震惊的是,每张照片都是大春自己的头像,也就是说,那一晚,大春给自己照了半夜的像。
三天之后,叶馆长主动退休了,不知道去了哪里。说也奇怪,自从叶馆长走后,没有人再见到过操场墙壁上出现那个神秘女人。
故事到这,本该结束了,可是后来又出了件事,让我感到事情还没完。
一天晚上,迷迷糊糊之中,我仿佛又回到了操场,赵哥,朱颖,大春伏在身旁,大伙正躲在帐篷里,透过蒙蒙的雨雾往外看着。
我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紧张,轻声呼唤身边的朱颖他们,三个人毫无反应,好像并不认识我。我无论如何也不敢抬头向外望。
墙壁上的人影出现了,我硬着头皮抬起头来,墙壁上显示的是女人的背影,长发披肩,穿着宫装,只见她的肩一耸一耸地,低头在埋什么东西。
那女人始终没有扭过头来。我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莫名的紧张,不停地咽口水,似乎非常盼望那女人扭过头来,又似乎害怕她扭过头来。
那女人埋好东西,又袅袅地往前走,马上就要走出那堵墙了,此时我紧张得已经不能呼吸了。
就在此刻,耳畔一声巨响,天空中霹雳一声,一道闪电直击墙壁,那女人一下子回过头来。我瞪大了眼,一时间口干舌燥,毛发皆立。
对面那宫装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我最熟悉不过的人——朱颖。
我“腾”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浑身大汗淋漓。用手抹了抹脸,一颗心怦怦狂跳,梦中情景历历在目。
怎么会,自己怎么会做这样一个梦?
床头电话铃响,是朱颖的电话,我松了一口气,问道: “小颖啊,怎么你还没睡?”
朱颖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有些慌乱,“高阳,我……我刚才做了个梦。”
我还没从刚才的梦里缓过神来,随口安慰道: “怎么,做恶梦了,没事,梦都是假的。”
朱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又说道: “高阳,我梦到我们四人又回到了那晚的操场,而且,又在墙壁上看到了那个女人……”
我突然心头一紧: “墙壁? 你看到了什么?”
朱颖道: “我看见那个女人身穿宫装,一头长发,在埋什么东西。然后,她转过身来,我却发现……发现……”
听到这里,我已经完全呆住了,冲着听筒失声喊道: “你……你发现了什么?”
朱颖停了一停,似乎鼓足了勇气: “我发现,那个女人……就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