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人

     

凌xl

    对于土生土长在山里的晓满来说,最亲切的味道莫过于清晨站在屋前去嗅闻大山的空气了,这种味道足以让人一天精力充沛,确切来说,是让人心满意足。屋前的窝着的黄狗半闭着眼睛,听见屋里有动静立刻坐了起来,摇起了尾巴。

      父亲早早的就起身背着篓子去砍竹了,昨天他就在念叨把屋前的空地圈一个篱笆,让大病初愈的母亲养几只鸡鸭,好过无聊在家。

   母亲脸色并不太好,晓满在知道母亲患病以后考虑到父亲年纪很大,唯恐照顾母亲不周,便辞去在城里的工作,决意好好的花时间陪一陪父母。

   晓满将煮好的白粥盛了一碗端到母亲的面前,母亲没有说话,慢慢的吃了起来,晓满知道,母亲虽然虚弱,却正在恢复。

母亲刚吃完,晓满收拾着空碗走过堂屋,见父亲正背着一捆竹枝走过屋前的缓坡,下了缓坡再走过父亲自己铺的碎石路就能到屋前了。

晓满看着门外身形精瘦的父亲,拿着母亲的碗转身进了厨房。

时值盛夏,父亲解开无袖的单褂背心,拿起了桌子上搪瓷缸子里的凉水咕咚的喝。远远望去,父亲全身皮肤黝黑,喝水引起喉咙的上下浮动让晓满更清楚看见父亲脖子处的伤痕。晓满上前拧了一条毛巾,给父亲递去。

父亲擦过汗进了里屋,看了看母亲:“吃了?”

母亲整理着鬓角的头发小声回答:“吃了……”

父亲突然就笑了,瘦的没有肉的脸庞一笑起来全是褶皱,转过身拿了锤子就要出去出去,可能是手没拿稳,锤子掉落在石砖地上,父亲又笑了起来,拿起锤子出去了,后面传来母亲细小的关切声……

晓满听着声音,走出厨房,也去寻父亲。

父亲将削好的竹子钉入土里,用拼接缝好的尼龙网固定在竹子上,没一会功夫,一小片空地就被整理规划出来了。

晓满看着父亲问:“爹,鸡鸭在山上散养不挺好嘛。”

父亲边用力边咧着嘴:“你娘……身体不行,不圈个鸡笼,反倒……成个累赘了。”

晓满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爹,咱家现在还种多少地?”

“少多了,我比不上以前能干了。”父亲钉完最后一个竹子,晓满将尼龙网拴好。

“正好,带你去地里看看。”父亲丢了锤子,拿着靠在一旁的锄头,带头就走了,晓满跟在父亲身后,努力跟上步伐。

山里的田地无非是在地势较缓的地方开垦出一片可耕地。转过一个崎岖弯道,几块田地便映入眼帘,可是相比田地,晓满的注意力则全部放在了田地中的那个稻草人上面……

晓满还没走出大山的时候,父亲和母亲耕种了不少田地,逢集还能卖菜得些油盐酱醋钱。那时家境贫寒,晓满有个小三岁的妹妹晓梦,还记得那是晓满初中放暑假的时候了……

山里的鸟比其他地方要多,尤其是这郁郁葱葱长满树的山,早年间还有人用猎枪打猎的时候,放上一枪,满山的鸟儿数以千计的从各自的树上飞了出来,场面是极其壮观的。

晓梦性格活泼,天真烂漫,爹妈宠爱有加,晓满也是格外疼爱,每次做衣服晓满总是提出给妹妹做,可是爹妈还是紧着晓满先做,爹总是对哭着的晓梦教导到:“大哥到县里上学哩,紧着大哥做,以后再给你做。”

这样一来,妹妹的衣服多半都是打补丁的衣服。有的衣服破的不成样子,就索性被拆开来当做各种补丁,剩下实在破烂到不能利用的布条就被拢在一堆放在角落,就是这样也舍不得扔。

爹总抱怨地里的作物给鸟儿吃的厉害,暑假那天晓梦清早站在屋前背书:“鸟儿成群结队的寻找食物,农民伯伯用稻草人来保护田里的庄稼……咦,爹咋不扎个稻草人呢?”爹听了后笑了起来:“山里鸟太多,不知道……行,爹试试。”

那天晓满跟着娘去舅家了,就这样爷俩在在屋前兴致勃勃的做起了稻草人。

相距半里地也有一家,是一户本本分分的山里人,刚巧这天来了亲戚,亲戚便来串门打招呼。

见面后自然是亲切异常,来人看着晓梦也是喜欢,拿出带来的一大袋糖就要给晓梦塞,晓梦看了爹一眼,爹笑着点了点头。晓梦接过糖开心极了:“爹,等和回来我和哥一人一半。”

来人听晓梦这么说便回道:“就你一个人吃,我们跟你爹都是老相识了……”

爹听了脸色就变了,却耐心的叫晓梦把糖放屋里去等哥哥回来……

晓满和娘在傍晚回到家,就见到门口扎了一个稻草人,还用补衣服剩下的碎布装饰了衣服。循着声音晓梦跳了出来,捧着一大把糖要给晓满一个惊喜,爹抢在晓梦前说话了:“隔壁李婶二妹妹今天来给的,说是好久没见到晓满两兄妹了。”晓梦则兴奋的跟哥哥你一个我一个的分起了糖。

山里的夜安静的怕人,当晚山里传来阵阵惨叫,那叫声也不知道隔了多远,听的瘆人。娘安抚着惊醒的晓梦:“野猪上套子了,回头娘到村上拿肉给你吃……睡吧……”

第二天,爷三个扛着稻草人就下地了。娘不知道,晓满和爹也不知道,这一出门,以后都看不见晓梦了。

“爹,小鸟看见稻草人肯定不敢飞下来了。”晓梦盯着爹扛着的稻草人兴高采烈的叫唤着。爹听了也不回答,光咧着嘴笑。晓满怕爹累,要接过稻草人走一截,爹没让。

三人来到地里,爹将稻草人插到正中间,打理周正,我在一旁搭着手。很短的时间就布置好了稻草人,看上去有模有样的,这可把晓梦高兴坏了,跳来跳去的,爹咧着嘴转过身开始给田里除草,我也学着爹干了起来。

晓满围着稻草人转了几圈,突然想起了什么:“稻草人是个女孩子,我要给她摘几朵花带上。”说完就跑开了,来的路上有花朵簇拥的几处地方,想是去摘花了。

爷俩除草除的一身干劲,不把杂草去掉会危急到农作物的生长。

一声巨响响彻山谷,回音不断。晓满放下活,对爹问:“爹,这是雷吗?”爹继续手上的活,没有说话,好像在想什么。突然他猛的站起身来,向远处看去。

就在这个时候,半里地远的地方一只野猪奔驰而过,瞬间没了踪影。

爹拿好农具,叫上晓满,匆匆的就往回赶。

走了半里地,就看见前面有四个人,三个围一圈蹲了下来,一个站在一边。其中一个蹲下来的认识爹,看见了爹便急忙招手。

爹也认识这个人,他是山里的护林员,他有枪。

晓满这辈子都忘不了这一幕,因为在几个人中间,正躺着自己的妹妹……

腹部正中一枪,人已经昏迷了,护林员做了简单的止血,却没有效果。

爹几乎是嘶吼着抱起晓梦就跑,等送到医院,人都凉了……

晓满在医院见到的爹满身是血,脖子上一条大口子,在崎岖的路上没命的跑,跌了一跤,石头割的。

爹和娘没有了魂一样,护林员被判赔偿一大笔钱,爹没要……从那以后,本来就少言少语的爹几乎不说话了。

这一晃,快二十年了。

“爹,还放在地里用着呢。”晓满看着稻草人问。

晓满的话在幽静的山里显得异常清晰,可是父亲并没有回答,而是蹲了下来,仔细打理起田地里的作物,好像没有听到,又好像刻意回避。

晓满走近稻草人,理了理破旧的布条,草人头上的斗笠残破不堪,只剩个架子。晓满认识,这是晓梦当天从爹头上拿过来戴上去的,晓梦乖巧,一定会亲手再还给爹,可是,永远都不会再有机会了。爹也没有再拿下斗笠,稻草人也就这样一直伫立在地里,爹偶尔还会打理一下。

大山依旧用寂静来显示本色,父子俩一前一后,消失在无边无际的山林里。

父亲早早的起身叫醒我,按我们昨晚说的那样,今天我们去赶集,买鸡仔,买黄纸,看妹妹。

我们在下午回到家里,将买来的十只小鸡放在做好的鸡圈里,母亲看着圈里跑来跑去的小鸡,面色上仿佛也有了生机。

爹和我来到晓梦的坟前,这是一个很小的孤坟,按祖制,晓梦不能入葬在家族墓群中。

爹擦起一根火柴烧起黄纸,嘴里说了起来:“丫头,爹和哥来看看你,你娘身体不好,我没让她来……”

太阳红的鲜明,晃了一下,落下了山头。

日子就这样过着,晓满在镇上做起了一个小生意,隔几天回一次家,娘身体好了很多,倒是爹越发的瘦了,腿脚也不好了。

那一日,有人急慌慌的跑来告诉晓满的爹在镇上被车给碰了。

晓满赶到现场,见爹坐在地上捂着腿,戴着一个新斗笠,爹看见晓满,嘴里一个劲的说:“这不能怪别人,是我自己没仔细。”

稻草人头上的斗笠彻底掉落了,爹就寻思着来镇上买一个,就发生了后面的事。爹走不了路了,晓满把爹送到县里医院。检查完毕,医生叫过晓满,告诉了晓满一个噩耗。

爹没有被车碰出什么大问题,但医生在爹的这条腿上发现了晚期恶性骨肿瘤,就是通俗来说的骨癌。

晓满在仔细的看着父亲的侧影,爹好像又瘦了,也显得没以前精神了。晓满在犹豫,要不要告诉爹。

娘的养鸡队伍变得愈发壮大了,现在娘每天起的比爹要早了,鸡儿们终于还是突破了障碍变成了散养,娘的气色比以前好了很多,精神也强了不少。

晓满扶着爹进了屋让爹坐下,爹示意晓满也坐。

“孩子,我是不是身体有问题?”爹看了看屋外的娘轻声的问。

晓满低着头,先是猛的摇了摇头,而后又轻轻的点了点头。

爹又一次的咧开了嘴,笑的却是那么的无奈,他笑着笑着看向屋外的娘,两行泪突然就涌了出来。他拿过斗笠递给晓满,晓满再次点了点头。

爹终究是下不了床了,娘服侍左右,每天跟他聊天解闷。

老屋现在和大山一样,充满着寂静,要不是屋外的鸡叫声,这儿仿佛没有人一般。

爹是在那天晚上子夜时分走的,十分的安详,瘦的不成人样的爹就这样走完了他的一生,缓缓的闭上眼,没有了气息。

按了习俗完成了葬礼的一切,娘两回到屋里,感觉心里空空的。

晓满给娘倒了一杯水:“爹和晓梦团聚了,倒也不孤单。”

娘接过水:“孩子,你不是爹亲生的。”

晓满愣了一下,娘才慢慢说出来。

晓满出生后,生父就死于意外,娘经人认识了爹,带着刚满周岁的晓满嫁给了爹,两年后生下了晓梦。爹对晓满的照顾更优于晓梦,这是所有相识的人公认的。

晓满呆呆的看着屋外,一群孵化没多久的小鸡正叽叽喳喳的在门口闹腾着。闹着闹着跑向了黄狗边,黄狗的小狗崽子刚刚出生没多久,一群小鸡就围着小狗崽子,惹的狗崽子不知所措。大黄狗突然扑了出来,吓得小鸡仔们四散开来,营救了自己的孩子……

娘还是不愿意和晓满去镇上住,晓满最终选择了回到大山陪伴娘,晓满把稻草人立在了屋前,他告诉娘稻草人早就成了家里的一员,它见证了家里的太多故事,而其中一件最难做到的事叫“视如己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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