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阿普列尤斯讲过卢基乌斯变成驴的故事;卡夫卡讲过格里高尔·萨姆沙变成甲虫的故事。我们知道卢基乌斯的罪孽:他迷上了魔法和色欲;我们不知道萨姆沙的过失是什么。我们也不清楚是谁惩罚他:他的审判官既可憎又胆小。卢基乌斯变成驴子后,跑遍了整个希腊,遇到了千百件奇妙的、可怕的或可笑的事情。他和强盗、杀人犯、奴隶、残忍的地主以及同样凶残的农民生活在一起。他的背上驮过一个东方女神的祭台。女神的信奉者是搞同性恋的神甫、扒手和喜欢挥鞭子的人;他好几次差点丧失男人的特征。但这并没有妨碍他同一位富有、美丽和热烈的夫人相爱;他有时饥肠辘辘,有时饱餐一顿……格里高尔·萨姆沙则没没有什么遭遇:他的天地就是一所肮脏住宅的四面肮脏的墙壁。虽然屡遭棍击,驴子依然身强力壮;甲虫却无所谓健康或患病:他的身份是卑贱的。卢基乌斯是地中海的常识和恐怖,烹调法和感染上性虐狂的色欲,希腊拉丁的口才和东方的神秘主义。一切都在一个夜晚面对大海化为宇宙之母伊希斯的光辉幻觉。对格里高尔·萨姆沙来说,结局是充当扫他房间地面的笤帚。阿普列尤斯:由一头驴子观察和判断的世界;卡夫卡:甲虫不能判断世界,只能忍受世界。《变形》
2、在我的窗外大约三百米外的地方,有一座墨绿色的高树林——树叶和树枝形成的高山,它摇来晃去,好像随时都会倾倒下来。由聚在一起的欧洲山毛榉、欧洲白桦、杨树和欧洲白蜡树构成的村子坐落在一块稍微凸起的土地上,它们的树冠都倒垂下来,摇动不息,仿佛不断颤抖的海浪。大风撼动着它们,吹打着它们,直到使它们发出怒吼声。树林左右扭动,上下弯曲,然后带着高亢的呼啸声重新挺直身躯,接着又伸展肢体,似乎要连根拔起、逃离原地。不,它们不会示弱。折断的树根和树叶的疼痛,植物的强大韧性,决不亚于动物和人类。倘若这些树开步走的话,它们一定会摧毁阻碍它们前进的一切东西。但是它们宁肯立在原地不动:它们没有血液,也没有神经,只有浆液。使得它们定居的,不是暴怒或恐惧,而是不声不响的顽强精神。动物可以逃走或进攻,树木却只能钉在原地。那种耐性,是植物的英雄主义。它们不是狮子也不是蛇。而是圣栎树和加州胡椒树。
3、在山毛榉形成的拱门下,光线已经深入进来。它那被颤抖的树影包围着的稳定状态几乎是绝对的。看到它后,我的心情也平静了。更确切地说。是我的思绪收拢了,久久地保持着平静。这种平静是阻止树木逃走、驱散天上的乌云的力量吗?是此时此刻的重力吗?是的。我已经知道,自然界——或像我们说的那样:包围着我们、既产生又吞噬我们的万物与过程的总和——不是我们的同谋,也不是我们的心腹。无论把我们的感情寄予万物还是把我们的感觉和激情赋予它们,都是不合理的。把万物看作生活的向导和学说也不合理吧?学会在激荡的旋风中保持平静的艺术,学会保持平静,变得像在疯狂摇动的树枝中间保持稳定的光线那样透明,可以成为生活的日程表。但是那一块空地已经不是一座椭圆形小湖,而是一个白热的、布满极为纤细的阴影纹络的三角形。三角形难以察觉地摇动着。直到渐渐地产生一种明亮的沸腾现象,先是在边缘一带,然后在火红的中心,沸腾的力量愈来愈大,仿佛所有的液体光线都变成了一种沸腾的、愈来愈黄的物质。会爆炸吗?泡沫以一种像平静的呼吸一样的节奏不断地燃烧和熄灭。天空愈来愈暗,那一块光线的空地也愈来愈亮、闪烁得愈厉害、几乎像一盏在动荡的黑暗中随时会熄灭的灯。树林依然挺立在那里,只不过沐浴的是另一种光辉。
4、稳定是暂时的,是一种既不稳又完美的平衡,它持续的时间只是一瞬间:只要光线一波动,一朵云一消失或温度稍微发生变化,平静的契约就会被撕毁,就会爆发一系列变形。每一次变形都是一个稳定的新时刻,接着又是一次新的变化和一个新的异常的平衡。是的,谁也不孤单,这里的每次变化总引起那里的另一个变化。谁也不孤单,什么也不固定:变化变成稳定,稳定是暂时的协议。还要我说变化的形式是稳定,或更确切地说,变化是对稳定的不停的寻求吗?对惰性的怀念:懒惰及其冷凝的天堂。高明之处不在于变化也不在于稳定,而在于二者之间的辩证关系。永恒的来与往:高明之处在于瞬间性。这是中间站。但是我刚刚说到中间站,巫术就破除了。中间站并非高明之处,而是简单地走向……中间站消失了,中间站不过如此而已。《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