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退位也快十年了,可这天底下的事有没有皇上又能有什么分别呢?”
在柳先生辞别师傅的时候,本来还想着听听师傅的人生哲理,但师傅居然说了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不过想想也是,师傅的人生哪有什么哲理,无非是些经验,大多数经验又未必管用。
就这样,跟师傅学了几年幻术之后,柳先生出师了。
(一)
“我叫侯显驰,光绪十五年生人,在这Y城做些鸡肉买卖,家里排行老六,于是大家也就叫我侯六。此次听闻叶家千金招选夫婿,所以特地登门叨扰,想来几位也是如此吧。”坐在西边穿着大褂的人先开了口。
“不错啊,咱听说这叶家小姐很是漂亮,特地坐火车来见识见识。如果真那么好看,领回去当个姨太太也不错啊。”北边一身军装的粗鲁大汉接一嘴。
“还未请教大人贵姓高名。”侯老板拱手问道。
“王德金,跟着李师长手底下当一个副旅长,刚调守到北边T城。”
“哎呦,小人眼拙,恕罪恕罪。容小人多句嘴,前些日子听闻人言大人的二姨太太刚刚过世,这个这个,恐怕。。。。。。”
“怎么,咱家的事你也配管?姨太太不就是这样么,没了再换新的,天底下漂亮女人有的是。”军官怒目圆瞪。
“不敢不敢,以后我这里生意还指望大人协助呢。”侯老板赶紧堆了满脸笑再递一张帖子上去。
那军官看过帖,怒气转瞬即逝,挂上了几丝笑意“咱部队里都是年轻小伙子,鸡肉需求自然大,以后免不了光顾你家生意。”
“呲”一直坐在南边悠闲喝茶的洋装男子轻笑一声“一丘之貉。”
“尚未请教公子贵姓?”侯老板好似没听见一般,仍是堆着笑。
“免贵,佘。”佘公子随意地答了一句,眼睛盯着粉白粉白的墙。
“原来是Z城佘举人家的少爷,您回国了?”
“嗯,前些日子回的。”
“应当还是家里舒服,外面终究是外面。”说完侯老板把头转过来直直地看着坐在东边一言不发的柳先生“那么,您是?”
“在下不过是一个云游的幻术师,途经此地便想试一试。”
“哦?魔术师倒是个稀罕玩意,耍两手看看。”佘公子突然来了兴致。
“那就冒犯了。”
柳先生起身在灯上撩了一把火,搓两下再一丢,一个火球滚到地上随即成了一只小猫的形状。柳先生向右一摆手,小猫向右走了几步,向左一摆手,小猫就向左走几步,定住手小猫就弓起背伸个懒腰。柳先生又从灯取下一团火,再一丢,火势旺了起来,仔细瞧来,小猫化作一只狐狸。火球不断往地上扔,身形愈来愈大,火势愈来愈旺,最后竟成了一只大虫。一抬手,大虫仰天长啸,火苗差点烧了屋顶。再一挥手,火光散去,地上连半点焦痕都没有,大虫自然也消失了。转头看那三人,只剩军官还勉强坐在椅子上,但双腿也止不住地抖。
“哈哈哈,冒犯了,冒犯了。这都是假的,把这当成做梦就伤不了各位。”柳先生赶忙掺起瘫在地上的两人,这时侯老板已经不知道念了多少个阿弥陀佛了。
“嘻嘻,真好玩,小姐想必十分喜欢。”有女声从屋外传来。
(二)
“我是小姐的贴身丫鬟,叫我春茶就好啦”小春茶引四人往前走“自从老爷不在了,叶家也就剩小姐一个人儿啦。索性小姐将家奴小厮都散了,如今这宅子里只剩小姐和我啦。哦!还有秋菊妈,就是方才给各位看茶的,反正就剩我们娘仨儿啦,哈哈哈。”小春茶头前带着路,嘴里是不停歇。
细细瞧这个丫鬟不过十六七,脸上还带着少女的稚气,可爱倒是可爱,但这碎嘴子真是难为小姐了。不过这个时节儿,趁着女孩心情好多问点小姐事情岂不妙?
“哎呀呀,好春茶啊,这是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啊?”又是侯老板先开口问。
“嘻嘻,去见小姐啊。”众人一听不由得精神一振“可你们却见不着小姐的脸,尚未婚配的闺阁千金能这样轻易见人么,自然要把你们考上一考。”
“考什么啊!直接见咱一面,小姐还选不出来好夫婿么?非要什么考上一考,考什么?要是使枪打炮、喝酒吃饭咱在行,要是比文章算数,是打算欺负咱没念过几年书?”
“小姐愿意考什么就考什么,怎么小姐的事你也能管么?”佘公子在旁说了一句。
“几位到了自然就知道了,不过不比变戏法真可惜,要不然就能天天看戏法了。”小春茶打了句圆场。
再走不多时,来到一间屋子,比方才茶室大些,一张大屏风将屋子分成两半。说起装饰可就奇怪,比茶室还要素净三分,莫说是女子闺房便是寻常会客厅也没有这样的。
“小姐,几位先生已经带到了。”小春茶竟然一改刚才语气,房间更添了几分肃穆。
“有劳,在旁伺候着吧。”一个清冷的声音转屏风到众人耳中,尤其是跟刚才的春茶一比,就如这素净的房间一样“家父三年前因病过世,留下了偌大叶家产业交给小女子打理,一来叶家从来没有女子主事的规矩,二来事节太繁复,于是服丧期满便遵父遗愿挑选夫婿,共主家事,几位应当是听闻此事特地来此吧。”
“正是啊,小姐,赶快出来选吧。”军官冲着屏风后面喊道。
“呵呵,尚未出门的女子见四位陌生男子,传出去于谁有好处?军爷不必着急,我自有办法挑选。”
“莫非小姐要出题,我们来答?”侯老板问。
“正是。”
“考什么?先说好,可不能考做文章和算数啊。”军官急道。
“军爷放心,又不是考举人,怎么会如此不解风情。小女子这回想考一考几位的闲情雅趣。”
“哦?这倒是有趣,怎么考法?”佘公子上前一步。
“所谓望闻食饮皆为享乐之道,此次就选考较几位这享乐之道。先从饮开始,这里备了点浊酒请几位品尝,几位尝过之后若能答上是什么酒,便算过了。”
“呀,妙极,妙极。比喝酒咱就没怕过,快点拿上来吧。”
说到喝酒,这几位都是此中高手,尤其那军官酒量冠绝全军,那老板迎来送往因此酒力不俗,所以几位初听喝酒时还颇为自信,现在一说要品出滋味来却暗暗叫难。
只见小春茶拿过托盘,上面拜访几只酒杯,挨个递到几人面前。
既然是品酒,就不能急着下肚,这一口酒在嘴里就这么来回地打转。说温也带点清凉,说冷也有那么点热乎,说辣也不辣,说涩也不涩,米香醇厚可也有着一股子朦胧的酸甜,确实很熟悉却又说不上是什么酒。
尝不出来,这是其他人,侯老板一入口就知道是什么酒,这酒他常喝。所以早早将美酒咽下肚,嘴呢,也装模做样来回动。
“几位将酒名写在纸上,就先暂且休息吧,明日小女子就告知几位结果。”
(三)
入夜,四位分别睡下
侯老板正在床上熟睡,却听到有人急促敲门。开门一瞧,竟是小春茶蹲在地上,白天嬉闹神态全没有,正剩下苍白的脸色和一脑门子汗珠。
“你怎么了?”
“我,我有啦。”
“贱人,怎么这么不小心,多长时间了?”侯老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说话。
“应该没多长时间,近日吐得厉害才发觉。”
“你快进来。”侯老板往旁一侧,让出一条道来。
春茶扶着门框站起来,慢慢走进屋。
“躺到床上去!”侯老板根本不能控制自己言行。
春茶平躺在床,侯老板也上床跨在春草身上,双手高举抱拳。
猛地,用力往下锤去“我这可是为了你好啊,我这可是为了你好啊。”
屋外一声雷响,刚好压过小春茶的喊叫。
谁知春茶的肚子慢慢凸显,侯老板越是使劲,肚子越大,床单早就让血染透。
“小杂种还挺倔,看老子把你弄出以后撕吧撕吧喂鹰”侯老板发起性来,也顾不得能不能控制手脚,只是一个劲地乱砸。
毕竟还是女孩哪受到了这种疼,一翻身把侯老板摔下床去,接着失去意识。侯老板跌坐在地上,只看见眼前好长的红布,于是便使劲往怀里拉,一边拉一边说“看我,不把你,给,扽出来。”那红布却越来越长。
“十八年的女儿红。”
柳先生忽然睁眼“梦醒了啊。”
第二天,其他人来到那屋子,唯有侯老板迟迟没到。
“几位不必等待,侯老板昨日答错,今早已先行离开了。”冷冰冰的声音又从屏风后面传来“现在开始第二题吧,这第二题比的是闻香。”
“闻香是个什么比法?”佘公子问。
“劳烦秋菊婆婆焚香,诸位用鼻子嗅那香气,答出所焚香物即可。”
秋菊婆婆从屏风后面出来,昨天茶室已经见过,就是五十来岁的老妇,极为面善。昨天上茶时不紧不慢,此刻也一样,跪坐在一个小炉旁,缓慢焚烧着一个什么物什。
渐渐的,那气味就充斥整个房间,是一种让人心平气定的香味,淡雅又浓郁,好似一个中年美妇坐在庭院赏花一样。虽然这香气是美妙的,可要说出来是什么香物可真是难为人了。佘公子此时也不管什么姿态了,浑身的劲都叫到鼻子上,使劲往里吸气,可还是没头绪。
闻不出来,这是其他人,军官刚闻到就知道是什么味道,这味他怎么也忘不掉。可又有蹊跷,怎么会是这个味道呢?
“这个真的是香物吗,咱觉着可不像。”
“自然不会错。几位将香物写在纸上,然后暂且休息吧,明日小女子就告知几位结果。”
(四)
入夜,三位分别睡下
王德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白天那味道熟悉得很,可那怎么也不能是香物啊。怎么也想不明白,只觉得脑子发热,就起身走到院子里,却看见秋菊站在那里。怪的是,秋菊并不是五十岁的样貌,顶多三十五,年轻的秋菊可算得上美艳,一点没有下人样子,活脱一个贵妇
军官正疑惑,秋菊开口了“请问老爷有什么吩咐?”
“肚子饿,给咱整点吃得来。”军官不知怎么突兀来这一句。
“是,这就给您操持去。”说完转身向厨房走去,步子走得极慢,比之倒茶还慢,一只腿往前迈步,另一只却拖着,好像有伤。
看见秋菊行动迟缓,军官突然发火,箭步冲上去一巴掌把秋菊扇倒“咱叫你做饭,怎么这样慢吞吞的?”
“腿上有伤,走不快。”秋菊躺在地上啜泣着。
“怎么,给谁看啊,想说咱打的?”军官蹲下身来恶狠狠地说道。
“没有,不敢。”
“怎么没有,不错,就是咱打的,咱把你娶回来自然想打就打,哪个敢多嘴。”
“是,老爷说的是。”
“也别说咱不通人情,既然走不动就爬过去。”
“是,这就去。”说完,秋菊双手一撑,向前挪动些许。
军官看着秋菊一下一下在地上爬行“太慢了。”
就这么着,等到了厨房秋菊哪还有半点力气,躺在地上喘着气。
“干什么呢,做饭呐!”一脚踢在秋菊的肚子上“难不成还要咱动手?”
“老爷,我实在累坏了,稍微歇息歇息。”
“不行!现在紧要的是咱饿了,快起来做饭。”
秋菊扒着案台的边慢慢起身,等到站直身子,右手抄起一把剔骨刀就向军官砍去。好军官,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秋菊右手,再往后一扯,秋菊力气小自然放手,刀就落到军官手里“好啊,还敢反了啊。抬手一挥,秋菊好像泄了气一般倒了下去。
军官一看事情已然这样,索性想办法把秋菊扔到大灶里。完事了,军官转身正打算回房,走到院子里,秋菊竟然张开双手站在那里等着他,只不过空气里多了些味道。
“人烧焦的臭味。”
柳先生忽然睁眼“梦醒了。”
第三天,其他人来到屋子,这回是军官迟迟不到。
“不必等待,王军爷昨日答错,今早已先行离开了。”这声音没有一丝变化“开始比第三题吧,第三题是听音。小女子不才,弹奏一曲,说出曲名就算过了。
佘公子斜眼看了柳先生一眼然后对着屏风说道“那就让我欣赏欣赏小姐的琴音吧。”
随即从屏风后传来乐音,佘公子才听不多便暗自窃喜,这曲子太熟了,这时间简直合适至极。
“凤求凰!”佘公子几乎是嚷出来的。
“不错,正是凤求凰。”屏风后面琴声停歇“恭喜公子,到屏风后面来吧。”
佘公子急不可耐冲向屏风后面。
(五)
佘公子刚转过屏风就傻了眼,怎么会有另外一个自己和一女子一丝不挂地躺在那里,而刚才的琴音显然是另一个佘公子所弹。
那弹琴的手还没从琴上拿开,嘴就已经吻上了女子的嘴唇。那女子长得极其美丽,简直不能用语言描绘,只有前人的“一想之美”可以形容。
假的佘公子双目含情注视女子,望了一会儿就将其紧紧搂进怀里,接着两人就缠绕在一起。佘公子只是呆呆地望着这一切,说不出话也动不了身。
云消雨散,女子躺在男人怀里轻声问道“你爱我吗?”
“当然爱啊。”
“再说一遍。”女子幸福地笑着。
“再说十遍也不打紧啊,我爱你,我爱你,我爱。。。。”
“你要真这么爱我,我可告诉你一个事。”
“你说吧。”
“我。。。。。。我。。。。。。我有喜了。”
“哦,这样啊。”假的佘公子望向真的佘公子“这真是太好了。”
说着,假的佘公子暴起,双手死死掐住佘公子的脖子,佘公子此时半点力气都使不上,只能静静地气绝而亡。
“凤求凰。”
(六)
柳先生忽然睁眼“梦啊。”
只见柳先生坐在一间破败宅内,地上躺着三个死去多时的尸体。
“那么该第四题了,让我看看你的真身吧”柳先生望着空无一物房间深处说道。
听到这句话,从什么都没有的黑暗中凭空走出三个人影,正是春茶、秋菊和小姐。
“不愿意以真身见我吗?”
“我没有真身,这就是我的样子。如果要斩杀我就请便吧,但是这三个人救不了了。”三张嘴同时开口。
“为什么要这样苦苦地折磨他们,死了以后仍然不放过?”
“你看见了,你刚才不是都看见了吗。”
一阵沉默,柳先生望着三个人的尸首一言不发。
“如果只是死亡,不足以使他们醒悟,他们这样的灵魂应该得到这样的惩罚。我并不是替天行道也没有受那些女子的怨气沾染。只是心中实在不忍,人竟做出这种连我都不齿的事情。”鵺继续说“人没有给予他们的,我来给予。”
“你是自然形成的,并非从人心诞生,我没有能力斩杀你。”
“如果不除掉我,还会不断有人参加选亲。”
“早就没有皇上了,可这天底下的事有没有皇上又能有什么分别呢?我只盼望不会再有人加入选亲,除此之外我又能做什么呢?”
说完,柳先生起身离去。
城中的鵺依然存活,时至今日仍然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