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明环现在有些懵,他扯了扯身上只会在家穿的白布袍,实打实地拍着胸脯又摸向脖颈,确认无碍后右手又习惯性地碰触腰带,这会却落了空。他茫然地抬头打量记忆中从未出现过的街道、房子和些花红柳绿的东西,街角的黑匣子还振振有音。
他记得,上次睁眼时自己被敌军万箭穿心,两眼要翻正咽气的时候却看见那边对立的将军骑马提刀孤身一人闯到他面前从喉咙处一刀割下去,好家伙那是毫不迟疑的。霎时他的视野中只剩红色,似乎连自己的白汗衫都被染的刺他眼目。没有全尸,这是他当时最后的念头,还真是连让他死都死不安分,他也在那时才意识到是不是他的战绩太丰富才会树敌太多,都眼巴巴的恨不得他快去死。
回想起最后的记忆,他发觉自身早了无人体存活的温度,而来往身着怪异服饰的人们并未对他的出现而有惊讶之感,说悲哀点就是连他的存在都不知道的样子。即便他脸皮厚如城墙也不禁讪讪然,刚想有违他将门风范缩脖子顺大流离开却被一抹栗色吸引,等他回过神时他已经跟着人家姑娘到一处小店内静坐了。
这倒真不赖他,他只是不想再错过了。
毕竟上次一错,就是一辈子。
卫明环年少时还算个谦谦公子哥,脸长得正,而琴棋书画就算是跟名家打交道也能装模作样的叨叨两句,放出去虽然不到“城北齐公”那种地步但绝对能迷倒一票怀春少女。却因出身是朝廷中有安国定邦之责的将军的嫡长子,他能识字以前就在军营里揍大,所以骨子里还是忠于报国不肯低头的倔脾气。当时他在军营里认识了身为天家嫡长子却和他命运相同的四殿下与从小跟四殿下此后还并他一起长大的丞相独子周新文。
他们是被打到大的,自然也是由打相识。
但最后事情闹大了,闹到镇国大将军那边,结果三人周新文,四殿下和他卫……当时应该叫卫平,被罚在军帐里抄军规三十遍。那时候这惩罚不算轻,而且军队里纸张紧缺,更何况他们都是刚识字或未识字的孩子,就在纸上顺着样子乱花几十遍,倒没每一张是重样的。写着写着便从互相指责对方的错误到了每句末尾都会哈哈大笑的地步,没办法,小孩子之间的友谊就是不含利益关系的纯洁。
抄的时候都会由他望风把关,要是听到动静就赶紧告诉还在玩闹的另外两个人干净收拾摆样子。不过更多的时候玩着卫明环耐不住也加入其中,三个人就如此玩进去了,玩到建立了有着坚实基础的革命友谊。
之后?之后帝都一别后还真没记太多,大抵是被凭空窜出来的“未婚妻”给赫得当时就把手上正把玩的玉符给捏碎了。应该是他吃瘪样子很少见的缘故,周新文少见地抛下礼仪笑到合不拢嘴,笑声听的明环差点捏拳头往他那张笑得比哭还丑的脸上砸。
不知怎的,本应该坐御书房念书的那位也知晓了这事。那位也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主,塞给周新文通行符连夜让他揣着信从宫里跑到将军府,卫明环没办法只能听着周新文刺耳的笑声中拆开那封信。
……话说这小子明明长得倒是挺有摸样的,才学也算数一数二,怎么就这笑声这么难听呢?
卫明环家规不比太学院来的轻松,也不细想周新文为何会这样,便跑到烛火旁火急火燎地拆开信封就要看。
“哎,卫平。你可是名家之后,镇国将军的嫡子。”,周新文摆出太学院那些满口“典故”的博士架子先理清他的身世后来随口训他,“注意礼节。”
“啊啊,知道了周筱。”他满口答应糊弄过去周新文也知他就如此性子意思意思说了几句便不说了,他到喜得清净急切地一目十行看完了友人来之不易的信件。
开头照样是老掉牙的寒暄,忽略忽略。果不其然,客套过后单单几句就急不可耐地引到他“夫人”的身上了,先是庆贺一番笑他“少年得妻”还笑这门婚事是“门当户对”,气得他是牙痒痒。他见字迹飘逸且大小不定,笔墨浓淡不一,笔锋也不像往日凌冽的似乎能划破纸张般就知道这封信的主人真的是“开心”。
他恶狠狠地把那张纸揉成一团,从鼻子里哼了声暗想现在五十步笑百步,你现在的处境比我能好到哪去?如此想着,他心里的郁闷也少了好多。
周新文看他脸色也能猜出大概,就笑笑又道:“说起来,卫平啊。那位首次在国子监失礼就为这事,当他的得知时手一抖一狼毫的墨就戳书上了。”
卫明环的脸色如他所愿的又黑成御膳房的炉灶底了。
他大笑着从不知道哪里出去了,卫明环本朝他砸的玉杯也砸到墙上,碎的和他对未来自由的想象一样。
他,他,他们,出生在不算好也不算差的时代,国家富饶但崇奢,人才辈出,周围烽火四起,战乱不断。出生名门望族让他们远离战火且不像穷苦平民为生活早早白了头,可也让他们近距离的感受到政坛的暗朝汹涌,更早的接触到整个国上下的悲哀。
这是必然,也是偶然。
他们选择不了父母,但可以选择命运。
所以这就是龙椅上那位把他们安排在未来储君身边的原因,所以这就是他们的父母早早就定下亲事的原因,所以这就是在他们屁大点的时候就送到边塞军营看清生死的原因。
从头到尾没有人问过他们的意见,靠着仅能够想到的方式来保护他们,保护这个外表强悍但早已腐烂的,亦有人们深爱的土地。
他们明白,但也不理解。
卫明环到子时依旧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竟想些有的没的,什么人生意义啊什么大道理啊全给他想出来了,睡意却是没想出法子引出来。转天被他母亲准时拽起来扔给高歌小姐姐手里折腾,折腾完提溜他的衣后领扔太学院门口转身上马车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他一人和个年龄相仿的小姑娘面对面瞪眼。
“这位姑娘,您好啊。”,他率先开口打破尴尬的氛围,“我是卫平。”
栗发小姑娘温和地朝他笑笑。“您好,卫平公子。我是夏晓虞。”,她的一双琥珀眸含笑瞥眼木在原地的卫明环,“对,就是夏侯的嫡女。我‘未来的夫君’。”
哎呦,出门“偶遇”未婚妻?母亲您请回来解释解释行么?这是当时浑浑噩噩进大门找到讲堂坐下听课的卫明环心中唯一的想法。他没发现的是,晓虞坐在他旁边看他的侧脸笑得灿烂的活像朵盛开的牡丹。
教学的博士在讲道时看见他晃神了,本来他之前表现一直不讨人欢喜,还用典论典的法子和他当堂对着干,这时大仇小账齐算指名道姓让他回答刁钻的问题。要是放在往常这种他都不放在眼里,分分钟呛得博士把那口淤积于喉嗓的老血给咽下肚。今天实属特殊情况,他脑子和反射弧不在一条线上,被叫到时下意识地跳起来站成标准的军姿不说话。
闹腾的课堂瞬间被他这出搞得安静如木头,博士懵了,时刻警惕他接下来的动作。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身边端坐的晓虞用手势朝他比划。他不是个笨的,茫茫懂懂地就按她所示意的说。博士见他乖巧地回答完全正确,担心他有个好歹干脆扶头让他坐下,睡着了也不再管他。
博士前脚刚出门,那些脸上写满兴奋的孩子们立刻将周围围得水泄不通,口里说的手上比划的无非不是课上发生的“光辉事迹”。他不知所措,从缝隙看到晓虞托腮笑了。
“我还是第一次见‘杜老爷子’那么吃瘪呢。”
说起来“杜老爷子”也不是真正的老头子,而是刚刚踏门出去的那位博士,叫他杜老爷子除他姓杜的缘由外还有讲书和生活方式。他是当朝宰相的父亲周太傅最得意的弟子,寒窗苦读及冠之年被当时还不是太傅的周公赏识,平步升云却婉拒王上给的高官厚禄,自己请缨去太学院。
这事准了,那些朝堂的人欢喜,太学院读书的这些人惨了。他们大都出身名门,“杜老爷子”当然看不上他们,上课时会装样子酸他们算好的,讲到兴起还像垂暮之人那般慨叹他的辉煌人生。
卫明环最是看不得这,他在军营和跟周新文进国子监学的要比这深,不好好听课也成了常事。“杜老爷子”自然亦看他不爽有事没事说他几句还被他以道论道噎回去,估计他当初混迹朝堂时也没被人这么气过。
“对啊,通常卫兄怼他时他还会轻轻地踏地呢,这会连地也没踏下课就跑了。”
那些话音似乎离他很远,又很近,这让他所见地一切都蒙上象征梦境的薄纱。
“呦,不继续跑了?”曼珠目见白衣青年停在高楼窗台边缘不动,猛然发力攀上栏杆,从栏杆处跳下连多余动作都没有的稳稳站在地上。
“十分。”,她为自己鼓掌,没听见为她喝彩的声音也不要紧,伸出手在空气里画圈,那圆圈登时亮了,圆中闪出的画面竟和白衣青年脑海中所想的完全相同,“连沙华小子都开始行动了,我再不认真起来就要被小孩嘲笑呢。嘛,反正是免费看场戏,同时把他扣这,何乐而不为。”白衣青年对她所说的话恍若未闻,她撇嘴弯腰用手在地上清扫,清好了就毫无形象的盘腿席地而坐。
连“杜老爷子”看出他不正常,其他人尤其和他较为亲近的又何尝不是。宫里那位管的严没办法轻易出门,周新文从那位手里拿了通行符便无法无天了。只要有时间就拉他出去四处游玩,而他手里有那位亲笔签字画押的纸书,没了顾及满都城跑,美名曰为他与其一起游玩放松心情。老爷子似乎没想太多放任他们离开,现在回想起来怕是“亦有所觉,仍装作不察”罢。
被强拖上街的卫明环近些日子没觉心情好坏,跟在周新文前后意料之外地嗅出奇怪的味道。“周筱,你身上怎么有股浓郁的莲味啊。”他敏锐地发觉周新文听后脚步慢一拍,随即他打哈哈把话题岔开了。
“我见过你‘夫人’了。”,周新文惋惜地对他说,“可惜,那么好的姑娘偏偏栽在你这里。”周新文故意在他面前使叹气声增大,变得有力度,不需要费心亦能听的清楚。
“啊?很可惜啊?”,他漫不经心地哼了声,快步走上前,“那你娶呗。反正人家家父是侯爷,你家父是宰相,刚好亦算‘门当户对’,我当个说媒的,可怜可怜点割爱给你。”他不顾身后快叠音的“别别别”走到一家店外,店里人多个高,踮脚努力半晌仍看不真切里面发生的。
周新文与他互相对视,刹那间周新文手拉身穿白袍的他挤进内厅。周新文与卫明环不同,无论何时他家家教在他身上会大放光彩,穿着得体,举手投足间就自带不凡的气质,不说别人,糊弄没见过世面的平民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些聚集于此的壮汉见他即便不死心也不敢大声嚎嗓着让他离开,卫明环凭此狐假虎威地和周新文挤到木台子下方。刚进门时隔着远人头多没看清,近到前来才发现这小店到别有洞天。不论它居然能在装下众人后还有余地,就单说卫明环面前的木台子不像常物。招来个伙计细细问问出点名堂,这木台子边角圆润栏杆与台座有浮雕,这都是百年前有位老者光临此店的缘故,老者手一挥,这实木台子便落下了。
周新文和卫明环对视半晌,齐齐笑了。那边的伙计朴实性子,见他们嗤笑的模样急了,连忙说你们不得不信啊,那可是仙人——
他们当然是不信的,且先不论“杜老爷子”和周新文太傅祖父的教导与书里写的,就单单是在军营里过活的日子他们不得不否认这一切。若真是有烧香磕头便能万难无忧的好事,当今天下又怎会如此?
他们当然是不信的,且先不论“杜老爷子”和周新文太傅祖父的教导与书里写的,就单单是在军营里过活的日子他们不得不否认这一切。若真是有烧香磕头便能万难无忧的好事,当今天下又怎会如此?
伙计急了也没办法,只能红着脸扯脖子对他们说句这样是遭天谴的!老板娘被这里的动静吸引,见是他们陪笑赶走那没眼力见儿的年轻伙计,说了阵安抚的话又提起店里客人暴增的原因。
“一会儿啊,有舞曲一支,好看的很呢。”
谁会知周新文听进耳朵双眼隐隐发亮,伸手从胸口揣的钱袋里掏出把碎银子放老板娘手上,老板娘立刻笑面如同她头上插得那朵艳红花领他们上楼到视野最好的包间。周新文面不改色地又掏了把碎银,老板娘顶上脸上脂粉都快掉干净的笑容退开。
卫明环有幸赏完极其难见的一幕只觉惊奇,他悄咪咪地打量性子随他太傅爷爷古板死抠门的周新文,周新文正好回头,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极似犯病。他心下惶恐,自知他这位好友出事那位估计不会放过他,想通自觉闭嘴不敢出声,安静如鸡。
清脆的铃声响起,古筝的铮铮之音亦随鸣,她踏声而来。披带金色纹路墨绿翻领的纱衣,身着渐变紫复式长袍的黑发墨眸女孩在舞台中间缓缓起舞。她的舞姿不是大家所见过的,亦有新奇独特的美感。到兴起之时卫明环还会按节奏轻拍大腿,琴音镇鸣一声,本坐于席间的琴师提裙加入舞蹈,琴师舞步婀娜多姿,舞者则清冷优雅,她们踩着相反的步子起舞于厅中,别有种不可亵渎的美丽。
一舞终了,舞者藏于左耳大卷碎发里的蓝耳坠露出些许,她们收步齐齐向房间里的各位施礼。卫明环的视线黏在那个舞者身上,舞者不动声色地瞥见是他,神色间冷下不少,琴师见状往舞者身边站的更近。
周新文招来老板娘问她台中二人是谁,老板娘说一个叫雪韵另个叫什么小雨,是捡来的,看她们可怜便是收留在小店干杂货了。周新文笑得像狐狸,他拍着卫明环的肩膀,卫明环不用说也明白个中意思。
“我买她们了。”他掏出钱袋往桌上拍,拍完后被满满当当的钱袋硌得手心发疼。老板娘纠结片刻让人唤她们二人近前来,他拾起桌上的杯子喝水,直到周新文推他眼神飘向来者们他才恍然大悟杯中无水。
他装作威严的清嗓子,二人也停下审视的目光装作胆怯低下头。表演太浮夸了,他的右眼皮直犯抽搐,先开口给羞涩的两人台阶下。“我是卫明环。”,他挑眉看向挡在琴师面前抛弃伪装勇于对视的舞者,“你们是?”
周新文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晃,末了低头提茶壶往杯里倒满茶水,因此没看见舞者扫向自己的一眼。“我的名字是肖伊。”,她的声音清淡且因年龄关系偏稚嫩,“我后面的漂亮姑娘是雪韵,不要想她打的主意。”话音刚刚坠地,除了她和卫明环外在场其他人脸色都变了,雪韵急忙向前走步堵住肖伊接下来的话。
高鼻梁,薄嘴唇,齐眉到略遮眼睛的斜刘海,眼睛偏圆偏深邃,发色是黑的但明显大卷,尤其是遮住耳朵两处看到脖颈的头发卷的厉害,明显异域人。而她旁边那位发色偏黄鼻梁且高,眉骨不算太高,是遮眉的斜刘海,眉型依稀看出很清秀,面部线条也较为柔和,即便遮住右耳的头发和大多发丝同样是卷发但没身边的那么明显。“小雨么……”,他喃喃自语,而面前的女孩绝对听见这话硬撑处变不惊的模样,“有点意思。”
出现人物纯属虚构,朝代也是碰上巧合,但基于现实所以没有所以了。
另外很重要的人出来了,欢迎,之后再接再厉加油。
为欢迎新人,用曼珠的秘密来作贺礼:
其实曼珠的真实年龄早已不止四位数了。
好了,我懒了,暂时先搬到这里,之后有时间慢慢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