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贤皇后病危
白娴的栖凰院热闹了起来。
世人皆传这白娴皇后,乃是真正兼慈善贤德与一身,容貌举世无双,更有云齐国女战神,齐瑄帝刚刚即位,便册封白娴为慈贤皇后。
今日里来拜访白娴皇后的嫔妃权臣格外之多,送走右丞相齐修的时候,天色已近渐渐暗了下来。
寒衣从白娴还是个少女时便跟随她身边,深得白娴的器重,如今是朝廷上的女官之首,从白娴肺咳疾刚起时,便辞去了官职潜心侍奉自己的主子。
“主子,今日您就早起时用了一碗杏仁粥,身体可还吃得消?”寒衣弯腰,有些担忧的望着端正坐在软塌上的华贵女子。
几片桃花瓣借着春风闯入了木窗。白娴伸出手,接住一片桃粉,眼下正是三月下旬,桃花正好。
“寒衣,去看桃花吧。”白娴抬起眼眸,眸光流转满是期待。却是没有再提用膳的事情,望着自家主子的眸子,明亮又温柔,与她杀敌抗战时的冷漠决断,判若两人。
寒衣实在不忍拒绝白娴,白娴皇后病了之后,水米少进,宫中的事务繁杂,嫔妃的争斗多生,前朝的暗潮涌动,一切的一切堆在一起,白娴越发疲乏,脸色越来越从苍白,这几日,已经开始咳血。
白娴前半生戎马善战,为了云齐国,雪山沙漠她都闯过,如今却被一次小小的风寒弄到了咳血的地步,她怀疑过,也同主子说过。
白娴只是笑笑:“人总会生老病死,即便是我,也不例外,无须介怀。”
遣退了寒衣,站在一颗树枝上系着红丝带的桃树下,原来,自己已经这么久没有看过院里的桃花了。
“阿娴。”瑄帝吾衡不知何时站在了白娴的身后,白娴太专注了,竟不知他的到来。
“我见你盯这桃花看了许久,看的这般专注?”吾衡望着许久未见的结发妻子,微微有些疏离,但他温和儒雅的的微笑巧妙地遮掩了那丝陌生:“我竟不知你还有这般感性的一面。”
“陛下。”白娴福身,脸上仍是温柔的微笑,两张脸面对面,却是各自无法靠近的距离,她低下眉头,忽然看见了溪流中两人的倒影。
他就站在她的身后,是温雅谦和,是云齐的廉政皇帝。而她呢,温柔优雅,是云齐深得民心的皇后。是天底下最合适的眷侣,那样的般配,白娴心里苦涩,她知道,他们都是聪明人,就算两个人并肩而站,可那中间一指的空隙,却是终生无法再进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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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仍记得,她带兵攻打云都,将前朝昏庸皇帝的脑袋从他的温柔巢里斩下。吾衡抹去她脸颊上的血渍,两人十指相合的手,缓缓举过头顶,对着黎民百姓和文武百官说:“从今天开始,前朝覆灭,新国改号,云齐。我是云齐的第一位皇帝,我的皇后,是云齐的女战神,云齐的皇权,白娴与我,各自占半!”
那时候的她,只懂得征战沙场,不懂得治国安邦,更不清楚,一半皇权的厉害。
她只是一心想着,他想称王称霸,她便助他!完成了他的,便能完成她的,她的心愿,是永远陪伴着他,他做皇帝,那她,就做皇后!
吾衡爱她,她知道。她不擅长玩弄权利,之后的日子里,吾衡渐渐地偏离了当初答应她的天下,平和安定的天下。他下令屠杀了前朝的遗民,那些无辜的百姓,刚脱离战争不过十几年,又被翻阅祖籍,凡是旧朝的后代,一律处死。
那些夜里,她梦里都是人的哭声,她为了保住那些无辜的遗民,她拿着自己的兵符,半夜闯入他的宫殿:“住手吧,吾衡。”
吾衡漆黑的眸子黯了黯:“你...威胁我?”
“放过他们吧,不过都是些手无寸铁的妇孺,不会对你构成威胁。”
“一旦他们威胁了你的皇位,我到时,亲自去征讨。”她言辞坚决,果敢坚毅。
她从来没有违背过他,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许久,他说妥协了,他说:“好。”
他下令,将那些遗民流放到了北上的荒原上。
他们之间的情意,那日起,开始做有了一天不可修复的裂痕,他忌惮了她的兵权,似乎也后悔给了她一半的天下。
百姓们不知,他们以帝后为模范夫妻的标准,只是人前名存实亡的笑话。
她其实有的时候也不懂,她本是草原上最自由的雄鹰,怎就心甘情愿的磨去了利爪,套上枷锁,一辈子困在了这金碧辉煌的宫里。
她与吾衡,就这样陌生了七年。
“皇后娘娘,陛下说后宫空虚,望皇后权衡利弊。”
皇帝需要女人,需要绵延子嗣。
“告诉陛下,我定尽心竭力。”送走了下旨的小太监,她血色褪尽,倒在桃木椅上。她心里最后一丝的眷恋,也枯骨成灰。
她为自己心爱的人充实后宫,权臣的女儿她仔细选择,他的后宫里的每一个美人,都是她精心挑选的,各式各样的美人罗列在后宫中,像一个个精巧的陶瓷。她就像一个最最温良的主母,将那些娇艳的花朵一朵一朵的送到他的龙床上。
这样,她该是个尽心尽力善解人意的皇后了吧?
即便如此,在她的有生之年里,她仍愿意继续维持着这份濒临崩溃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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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今日怎么得空来看我了?”她笑,她已经三十又七,是他后宫中最年长的女人,她眼角出了细纹,生了老态。
年少时的勇敢成了退堂鼓,再也不敢肆意的挥霍脾气和...爱情。
“碰巧路过,来看看你。”
吾衡侧头,发现身侧的女子,瘦了许多。她裹了厚重的披风,还仍是瘦小,没有涂粉脂,脸上苍白的像最弱的细草,一阵风便能吹折,他心里忽然一痛,“阿娴,什么时候我们这般疏离的?”
白娴抬起头,虚弱而笑了笑:“陛下,我是个将死之人,咱们后半生兜的圈子,今日我便都明说了。”
“陛下,我曾是云齐的尖刀,是你的掌心宝,可是后来我成了你心里的刺,你的忌惮,对你来说,我是个威胁你皇权的障碍。”
“可我呢,原先我都是围着你转,为你的愿望而活,可是后来呢,我也厌倦了。你不会明白,我是如何下定决心才登上了你的宫殿,忤逆了你的心意,我一直是个懦弱的人,我唯一勇敢了一次,得到了是你无法挽回的猜忌。”
“你也永远不会知道,我多么怀念草原上的风和月,这里的夜这么黑,这么长,你有几百个后宫美人,而我,只有你。我想念我的马和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原野。”
“我这一生,最看重自由,我阿娘常说,我是草原上的鹰,而笼子是永远关不住一只勇猛自由的鹰。可是我为了你,放弃了我的自由,为你甘心在这高高的围墙中做我不愿做的事,我不贪恋荣华富贵,权利和财富都无法是我驻足,唯一能让我囚在这宫中的,只有一个你罢了,所以就算你辜负了我,我也没法离开你。”
咳咳咳咳,白娴猛然咳嗽了起来,喉中一片腥咸,血渍沾湿了手心。
“阿娴....”吾衡的眼中溢满了担忧,白娴的眼睛突然变得模糊了起来,腿脚也酸软了,好几日水米未进,终于,她的寿命油尽灯枯了。
吾衡见她脚步有些虚浮,正要扶住她,她便已经摇摇晃晃的倒进了他的怀里,吾衡脑中忽然一片空白,慌张的将她横抱而起,向她的寝殿里跑去,高高在上的帝王,紧紧的搂住怀中的柔软,慌张的像个冒失的孩子:“阿娴,马上就到了,在撑一会儿。”
白娴的意识有些混沌,她知道,若是他再不说,便一切都完了。
“吾衡,你若是信我,便知道,即便整个天下都负了你,我也绝不会负你。”
“可惜你不信,说到底,你最爱的,还是你的权利。”
吾衡的心猛然的抽痛起来:“阿娴,我们马上就到了,撑住,求你了!”
白娴在他怀中不停的咳血,吾衡洁白的衣襟被白娴的血染红了一片,点点滴滴,像此时盛开红艳艳的桃花。
白娴的手轻轻的抓住他的发丝,靠近他的怀里,她很冷,像冰冻结了骨髓,她想摸摸他的脸,可是自己实在没有力气,只能摸到他长长的发。
“吾衡,我的时间不多了,我死后,皇后之位便留给右丞相齐修的大女儿齐雲吧,我们初识时,你总说喜欢知书达理温柔端庄的女子....”
“咳咳,你也知道,我毕竟是个粗人,温柔这种,我就算已经摸透了几分,终究还是差了些,她是十乘十的好姑娘,以前我给你挑选美人时,总觉得那些女子配不上你,但是齐雲她,虽然我不太想承认,但是她确实是配得上你的。”
“我已经交接了皇后的凤印,我若是去了之后,望你能将我埋在云初最西面的草原里。”
“我..终于...能离开你了....”她双眼慢慢合上,没有一丝的眷恋。
她总说自己怯懦,最勇敢的却总是她,他们这段感情里,怯懦的,从始至终只有他。
"白娴,你休想。”吾衡将她放在床榻上:“快,找太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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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塌上的女子,容貌并非角色,极为普通,只是稍有些清丽之色,后宫的莺莺燕燕,随便哪一个,都能在容颜上压她一头。可这世间的女子,不论倾国倾城还是面若桃李,在她身边,总有几分黯淡,她的颜色和光彩,是谁都打压不成的,哪怕那个人是自己,云齐的皇帝。
齐瑄帝二十九年,慈贤皇后白娴,夢,享年三十七岁。”
白娴皇后去世后,齐瑄帝后位空置。
十九年后,齐瑄帝退位,九皇子为皇帝,其母齐雲齐贵妃为孝历太后。
白娴皇后追封为慈贤皇太后,齐瑄帝失踪。
云齐六十九位皇帝,唯有齐高祖吾衡和其妻白娴没有葬身云初皇朝的皇陵之中。
相传他们二人的墓穴在极西的草原中,无迹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