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下过一场大雨,紧接着又是燥热的太阳;香水百合浓烈且暧昧的甜香熏得人昏昏欲睡,初生的树叶还招架不住燠热的风,只能撩拨着人无聊又烦乱的心。
宿舍楼前那半方水塘已长满盈盈的水草,不复春日清浅的模样;四周虽荒草丛生,但假山怪石的轮廓还在,昭示它属于城市的身份,不知怎么,又觉得它与城市格格不入。
某日放学路过池塘,隐隐约约竟听到一两声沙哑的聒噪,小心翼翼,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咕咕两声之后又消失了。仿佛是青蛙。我走上前去想看个究竟,映入眼帘的只有疯长的青草。
有多久没看过青蛙了?我自己也说不清。原先稻田鱼塘里随处可见的小小身影,不知何时就变成战栗于刀俎之下的可怜儿,如今竟又出现在城市的寂寞一角。我感到一阵梦幻似的眩晕,“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记忆重临心头。
淅淅沥沥下了一夜的雨悄悄停了,平明时分,池塘幽幽笼罩在一层淡蓝的微光中。静静聆听,草丛中一两声的咕咕,若有若无;不等细想,一片幽凉的咭咭呱呱蔓延开来,青蛙在合唱了!蛙声高低有定,轻轻重重缓缓急急,有的呕哑嘲哳如老媪谈天,有的清脆空灵似苍苔露冷,有的飘忽不定如游子低泣;不时突兀传来阵阵热切又殷勤的呼唤,那是雄蛙急切的爱语。“绿蛙落古井,寂寂闻水声”俳句诗人松尾芭蕉听着蛙声,绿蛙轻巧的一跃在刹那成为永恒的诗,留下千古的闲情与风雅……空气渐渐温暖干燥起来,蛙声却愈演愈烈,不知疲倦地唱啊唱啊,无休无止,无忧无虑,像是在大声宣告自己的存在。春日的阳光泼喇喇洒满池塘,蛙声砸在池塘上好似密集的鼓点,飞溅起水花似的光点。我不觉聒噪,喜悲忧乐一齐涌上心头。
匆匆消失又兀然出现在城市的蛙并不现身,只是春雨过后,蛙声依旧。稻花香,菜花黄,青草池塘处处蛙唱,伴着如水的月光,鸣过岁月的缝隙,从未离去;这期间,蛙也曾自在于田塍沟头,也曾彷徨于街角菜市,又翻山越岭定居于城市,只为安置身心。
真是庆幸又悲哀啊,一度妄图征服自然的人类,仗着种族优势将青蛙赶尽杀绝,最终还是以伤痕累累的姿态向这绿色精灵伏罪,重建一方纯净的水土。从乡村到城市,“雨昏青草湖边过”到迷失在灯红酒绿之间,人又何尝不是小小的蛙,需要颠沛流离多久,才能找到通往原乡的路?只因至今留存的一方仁慈和良知,方能回首过去所谓的强大和无法回顾的微小。
雨后蛙鸣仍在无忧无虑地响,水光粼粼间,我瞥见新生的蝌蚪。
似水年华不可留,有幸将光阴托付于此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