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属于毛发比较茂盛的类型，所以，曾被嘲笑说是属于进化比较落后的，故而身上残留的兽性特征比较突出。但是，对于这种评论，一般男人是并不以为耻、反而有些沾沾自喜。因为，所谓“兽性”，以男人的视角，其实自以为应是“雄性”，而须发则属于最显著的雄性特征，自然是越旺盛、越显得自己有雄性魅力、男儿气概了。

但是，我这方面的特征也太突出了。在初中进入青春期，我记得我的头发就开始疯长，当时每次理发以后，几乎一个星期以后就又长得盖住了耳朵，而且嘴唇上也长出了一圈茸毛，下体的隐私处也被浓密的毛毛覆盖，至于手臂、小腿，那就更不必说了。

男人的须和女人的眉有一点类似，那就是都并非为了自己而蓄。女人开始关注容貌而学习化妆时，首先就学会了画眉，“八岁偷照镜，长眉已能画”。她们自己未必爱弯弯的形状，但是因为世上的男人喜欢，于是她们也就画成弯弯的模样，“呵手试梅妆，画作远山长”。男人也一样，胡须生在男人的唇边，但问题却出在女人的眼里。有的男人天天剃刮，直刮得脸庞铁青；有的男人则蓄起各式各样的胡须，折腾来去，当然还是为了给女人欣赏的。就如莫泊桑曾说：“跟没有胡子的男人接吻，如同吻着豆腐一样无味！”

中国现在的国情，除了耄耋老人以外，留胡子的倒主要是年轻人，大概他们生怕自己被当作“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吧，亦或是为了追求时尚，所以留起了各种胡型。而胡须茂盛的中年人，反而每天剃刮，不肯让一毛露头，大概是因为他们还不甘于服老，故而把变老的特征给隐瞒掉。至于花甲以上老人，则毫不介意蓄须了，因为这样反而有利于他们“倚老卖老”呢。

记得我还在读大学时，有一年的国庆节长假，我故意不再剃须，一个星期后再见到同学时，我的唇上已经长出了一绺髭须，而且颔下的络腮胡子一直延伸到脖领子里面。我不禁有些自鸣得意，于是我欣欣然跑去问一个女孩子，请她评价我的胡子怎么样。我满怀希望，期待她给我一个诸如“美髯公”之类的评语，但是她观赏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我觉得……你留胡子也挺好……但是觉得……你留胡子，显得……有点凶……”我听了不禁有些讪讪然、悻悻然，后来就灰溜溜地把胡子剃掉了。

中间还有几次留胡子，一般都是趁某个长假或者出差期间，等到长到一定长度后再回来见人；但是别人对我的胡子的评价往往不太高，所以我对留胡子渐渐也就没有热情、没有决心、没有耐心了。

直到最近，在今年的国庆节长假里，疫情原因我没有出门，就猫在家中休息，胡子也懒得剃。一天早晨，我在浴室洗漱时，突然发现镜子里有一星闪光，定睛一看，竟然是我的下巴上长出了几根白胡子，在灯光照耀下反射着银光。我心里一惊，然后不禁哀叹：我真的老了！一时间不免有些心灰意冷，岁月何曾饶过人，转眼间，自己已经蹉跎了半辈子！

“逝水韶华去莫留，

漫伤林下失风流。

美人自古如名将，

人间不许见白头。”

按说，美人担心迟暮，烈士何惧暮年？但是，我在那一刻竟然有些心虚，为自己的青春已逝、前路未知而感到有些惶惶然。此刻想起一句动人心魄的话：“衰老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场屠杀！”

定定神，想了又想，我得出一个结论：如果你拒绝衰老，那么你就不会幸福。因为衰老总会来，你为此担心，却又拒绝不了它，那活着的方向和意义又在哪里呢？

所以，要勇于接受逐渐衰老这个现实，然后要认真反思，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是更大的房子吗？是更大的权力吗？是更加奢华的追求吗？一路气喘吁吁地向前跑，一直在路上奔忙，是否忽略了什么？什么东西才能真正让我们内心愉悦，感到满足？在工作中，我是否实现了自己的价值？在婚姻中，我是否认识了彼此？在家庭中，我是否学会了爱与被爱？……

当我们开始正视这不可逆的衰老，以及将要走向的最终死亡，我们才能对自己进行告别性的反思，反思在死亡的前提下如何继续探索有意义的人生。

生的愉悦和死的坦然，都是生命圆满的标志。

岁月并不可怕，老去也并不可怕。如何优雅地老去、从容地跨越生命的终点，这是是我们每个人都要解答的终极难题。

只要在年轻时享受生命，体验各种新鲜丰富的人生，让阅读和游历不断充实自己，那么何必在意某天嘴唇上生出了白须？只要在老去时，你能够拥有胡子、故事和酒，那么，眉黛青颦的香吻，应该不至于索然无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