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为故亲上坟是生者的本份。
而我已有许多个清明节未曾回乡,所以每到清明总觉心结难解。
我的故乡位于武陵山西北部,丘林疏落,梯田层叠,一到清明前后,满山翠绿,繁花飘崖。
我的爷爷、奶奶、大伯、二伯、伯娘、小姑的坟茔都在山脚下,竹林边。
乡里的年轻人陆续去到外地谋生后,他们一直隔着坟堆守望着百年不变的寂寞。
回去给他们的坟头除除草,培培土,足以让我重回少年的纯真。
然而我实在无法脱身。一来我居住的城市离故乡路途遥远,要倒好几次车;二来我手上还有其他事,时间上安排不过来。
但越是如此,心里越是发慌,竟至于自怨当初不该跑这么远,活生生把自己逼成应流浪儿。
很羡慕老家在城郊的人,他们过清明就没我这般的烦恼。
到了清明这一天,约同家里的兄弟姐妹,开着车溜出城,一两小时就能回到乡间老屋。
男人们抽着烟,拎着香蜡纸烛,提溜着一串串鞭炮,穿过草嫩柳绿的田埂,走向故亲的墓地。
孩子们穿着时尚的春装,笑靥如花,蝴蝶般你追我赶,好似不是去上坟,而是去参加春日聚会。
男人们到了墓地用打火机焚香,燃烛,烧纸,吹亮烟头噼哩啪啦地放鞭,每隔数秒就丢一颗嗞嗞鸣镝的大炮到空中轰响,惊得林鸟飞逝,鸡飞狗跳。
女人和孩子们站在远处,捂着耳朵,远远地躲着崩飞的炮屑。
火焰里的灰烬飞到空中,与鞭炮形成的青烟白雾萦绕在坟地上空,如同幽灵翩翩起舞。
……
上坟祭祖本应心情沉重,然而曾经的痛苦早被时间滤走,只剩下难忘的快乐。
这快乐像坟头的石碑,触摸不到温度,却能让人体会出永恒,令人心定神静。
人,不管曾经多风光,多潦倒,最终的归属都是坟墓。
所以能放的到时候都放下吧,不能放的也尽力说服自己放下吧。
生命的过程应该拼,却没必要死拼。
既然都要面对死的那一天,何不放慢脚步。
死的作用不仅仅是使人害怕。死还可以提醒我们有些事情没必要那么拼。
这是已故者清明节送给生者的最好的礼物。
清明我要回乡上坟。
每年清明我都这样想。
像无数个你那样,随着年岁的增长,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
我在这座称作异乡的城市从事着平凡的工作,目睹它从灰溜溜的“村姑”变成“大家闺秀”,从“四线”变成“国际一线”。
我以为我已经跟它不分彼此。然而,每到清明我就发现这种想法很幼稚。
这城的中心繁华如梦境,中间却没一个是我的亲人。
这城的四周山清水秀,优美如画,却没有一座足以让我下跪的坟茔。
这是因为我的根并不在这里。
我独卧窗下,灵魂如烟飘离我的肉体,跟着天上的明月轻风回到千里之外的故里。
那里是我的起点。我祖先的骨骸埋在那里。我身上的血液来自那里。我走向四方的脚印起于那里。
清明我想回去上坟,但我回去不了。
这不是我在安排,是命运的旨意。
一如很多异乡客,我这一生注定漂泊。
诗仙李太白,才气越千年,仍不免客死舟头。
雄主铁木真,主宰大半个地球,仍不免老死征途。
我等一介凡夫俗子,为衣食奔波的蝼蚁,又如何能挣脱?
不能回乡上坟就不回乡上坟罢。
祭祖本来重心不重形。
心中存孝念,先灵万里知。
勇敢的活着便是对先祖最好的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