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大概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他在那些我们喝着咖啡的下午的沉默里,可以回想起很多很多之前的事。
我是喜欢咖啡的,我总觉着咖啡该是与回忆挂钩的,但咖啡好像就是咖啡,并不带着什么特殊的意义,比如,某个夜晚,某个清晨,某个热恋的午后。
他说,我该是一个凡人,困于一隅。
我说,我也一样。
他在良久的注视后,终于沉默,那些差一点就从遥远的过去狰狞跑出来的记忆好像止住了。
我开始感谢沉默,沉默该是一个很好的东西,在冗长的沉默里我们打发了那些从遥远的往昔的坟里窜出来的我们,然后安然端起手中的咖啡,喝一口叫做将来的苦涩。
一样的,我们在那样闷热的午后望着几乎面目全非的过去的我们,喝了一口咖啡,那种不同于清茶的厚重终于起了一丝作用,在这样沉闷的午后,我们快要昏死在过去的思绪终于有一点点清醒。
我说,我们好像变了。
他说,我们长大了。
我看着认真的他,那些被我们以浓重笔墨去书写的青春顿时清晰,我们长大了,很久以前我就开始想象我们说出来这一句话的时候,该是怎么样沉重的场景。
在我的想像里,这样的话该在那些深沉的夜里,我们在良久良久的喧嚣之后,在喝了很多酒后,也许醉了,也许没醉的夜晚里。但无论醉或不醉,我们都会在这样的夜里,从喧嚣的城市里慢慢隐去,走到那些昏暗的街道里,醉了的话,该是有呕吐的,但不论吐与不吐,都该有一个人忽然坐在地上,抱着垃圾桶或者其他的东西哭。
然后他问,我们的爱情呢?
而我们会在那样深沉美丽的夜里沉默,在昏暗的街道里望着我们来时的繁华与疯狂,然后在这样冗长的沉默里,一定会有一个人在无数疯狂撕裂着我们思维的回忆里脱身,然后用一种嘶哑且深沉的声音打破沉默。
他会说,我们长大了,要那玩意干啥。
我们会说,是啊,我们要那玩意干啥。
可假设我站在那样的街道里,我会想些什么,想很久很久以前?想很久很久以后?
不得而知。
可我确实曾经在那么一个深沉的夜晚里站到过我想象力曾经企及的街道,望着眼前醉意深沉的他。
我没有试图用匮乏的言语去安慰在这样美丽的夜晚里用酒精穿越漫长岁月回到过去的挚友。他在这漫长的回忆里,哭泣,然后变得激动难掩。
他的涕泪仿佛沾染了我们曾经失落的激情,在坠落到肮脏的下水道之前,它仿佛又在沾染了我们虚无的激情之后,沾染了路灯昏暗的光。
我望着这道光,然后用一种近乎沙哑的声音吼了一声。
这似乎用尽了我现有的所有勇气与激昂狂妄,我在这歇斯底里的吼声过后,陷入一种疲乏难言的状态。
我在这种状态里开始把那些我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的东西叫了出来,恍惚里我记得,它的名字,叫往昔。
我用这种叫做往昔的东西进而唤醒了另一种东西,另一种叫做青春的东西。
我把青春时的我们从坟墓里拉出来,我挚友半疯癫的举起红色易拉罐装的百威,问我,谁把这样不可一世的我们埋进了坟墓?
我沉默,然后在漫长的沉默里忽而的惊恐,就是在这样可贵的沉默里,我意识到一件事,这个把曾经那么激情的我们埋进寒冷的坟墓的凶手。
正是我们自己。
我恍惚里记得,好像是在某一个宿醉里,我们用手,用脚,用尽一切,把这个我们如今如此怀念的过去的我们推进坟墓,然后一抔土一抔土的把他活埋。
他好像有过挣扎,我们好像也在酒精里的冰冷无情有过一丝清醒,但好像是某一种叫做无奈或者现实的东西又一棍子把我们击晕,我们在那种恍惚里,埋死了自己。
我们该哭泣?可是酒精里那么肆无忌惮的我们也好像也无法从干旱的眼睛里再挤出一滴眼泪。他嗫嚅许久,我也嘴唇蠕动,他忽然站了起来,望着街道外的喧嚣。
这种喧嚣是我们当初选择的,我说。
他说,是啊,我们当初选择的。
可爱情呢?他陷入一种落寞,然后在许久之后,望着天空,呢喃。
他的背影顿时萧瑟,他慢慢的从这种阴暗的寂寥里走了出去,融进繁华,再也找不到。
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却始终迈不动步子,我在无数的徒劳之后,把往昔里死去的我从坟墓里挖出来,鞭尸。
可即便这样美丽的夜晚,这样激情的我,也没有再一次唤醒他。
我又觉得沉默该是不好的了,我应该在这样难得的孤寂里,说一说过去。
可我那个浩大的青春,好像只留下了一个顶天立地的我,和写在眉心数年的想念。
这想念或许能在某一个雷雨夜化成深秋。
但今夜无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