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再吃过阿尔卑斯了。很久没有吃过树莓味的阿尔卑斯了。
记得初中的时候,因为阿尔卑斯的广告,这种糖在学校很是风靡。"表达爱只需要一颗阿尔卑斯。”处于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对于彼此之间懵懂的喜欢,或许正需要这样一颗糖发泄出来。
可是一颗棒棒糖那么小一点点就五毛钱,对我这样一周只有10块钱零花的人来说有点小奢侈啊,然后我又发现了那种长条状的阿尔卑斯,只要两块钱,里面就有好几颗,实在是划算的很。
当时虽然是初中,可也是寄宿制,要在学校熬到周五才能回家。有一次回家前,我特意去买了我最爱的树莓味的阿尔卑斯,到家的时候先剥了一颗塞进妈妈嘴里,待到妈妈笑眯眯的赞了句“好甜”之后,才迫不及待的去看了姥姥。
跑到姥姥家门前的时候,姥姥如以往一样还坐在门前的板凳上晒太阳。早已花白的头发稀疏的趴在头顶,眼睛微微眯着,看起来正是惬意的很。我立马飞快的跑过去叫了声姥姥,然后献宝一样的剥了糖塞进姥姥嘴里,不剩几颗牙的嘴也含着糖吧唧了几下,然后笑眯眯的问“这是什么啊,还怪甜的?”
“是糖啊,姥姥,我们学校的同学都喜欢吃了,可好吃了。”
“是吗,下次你留着自己吃吧,姥姥老了,这么好吃的东西吃了也没啥用,不如留给姥姥的好曾孙。“(我们那边的姥姥就是爸爸的爷爷奶奶。)
”姥姥,你吃吧,我还有好多呢。“然后我又从口袋掏出了一把也是当时流行的折叠梳子,给姥姥理了理有些乱的头发。
”姥姥,你看这梳子好看吗?这面是镜子,这里是梳头的。“
”咦,这个男生是谁啊,长的不好看。”没想到姥姥先注意到的是画在梳把子的人。
“姥姥,这是一个明星,叫***。”
“喔,长的丑也能当明星,那我家小爽这么好看,以后也能当明星了,是不是啊。”枯瘦的手抚在我的头发上,嘴里夸赞道。
“在您眼里,我当然好看了,姥姥。”
又和姥姥闲扯一些话就回家了,没想到等到下次再回家,却连见也不能见到她了。
手里拿着学校刚出的小零食,是油炸的麻花,但是是软软的有点甜,我觉得凭姥姥的牙应该能嚼动的,很好吃呢。去姥姥家的路上,我还在想着,等下可以跟姥姥一起吃,姥姥一定会很开心的。结果我却没在门口看到姥姥,本想去屋里找姥姥的,却被奶奶赶了出来,不许我去见她,让我回家,我举了举手里的麻花,说
“这是我给姥姥带的,我要进去见姥姥。”
“你自己吃吧,你姥姥不方便见你。”
“为什么啊”我愤愤的问出一句,然后除了紧闭的大门,没有谁能听到这句话,为什么啊,凭什么不让我见姥姥,我想了一路,却始终没结果。平时吃好多还不觉得满足的麻花,现在看着却再也没任何想要吃它的念头。回到家,依旧没有任何人回答我的疑惑,大人只是搪塞说,出了点事,过几天就能见了。
过几天才能见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每次去找姥姥,门口再也没有那个单薄的身影,装作晒太阳实际却是等我了。
又过了两个月,爸爸突然说,要带我去看姥姥,
“你姥姥给你东西的话,不要吃,听到没有。”
“为什么啊?”
“说不能吃,就不能吃。” 毫无理由的命令,不过大人就是这样,习惯就好。
到了病房,发现姥姥连我都不认识了,只是扯住我的手,问我,再过几个月就该中考了吧?本就干瘦的手这时连原来的温暖都没了,皱起的皮肤就像树皮,紧紧的抓着我,问东问西,却连我的名字我是谁都不知道。我感到不知所措,姥姥这是怎么了?大人似是觉得跟这么一个毫无理智毫无逻辑的老人攀谈是一件很无趣的事,只是各自闲扯着。我却在他们的谈话中听到了肺结核,姥姥似乎活不久了,这是怎么了呢?肺结核是什么呢?姥姥怎么活不久了呢?
我没有问,我也知道没有人会回答我这么无聊的问题的,就像他们毫无理由的命令,从来不会管你是不是理解,只要照做就行了,反正他们相信就算他们解释了,你也不会懂的。
回到家,爸爸又用手给我挖了一大坨硫磺膏,让我洗手,说洗不干净就不要吃东西,这又是为什么呢,然而我也没有再纠结,照做就好了。
又是一个周五,当我到家的时候,妹妹塞给我一个小玩意,说,爸爸说姥姥走了,让你赶紧去姥姥家磕头。走了又是什么意思?姥姥不陪我玩了吗?我只知道当我慢悠悠的过去的时候,爸爸又训斥了我,
“还不赶紧过来,来给你姥姥磕头。”
磕头?虽然不懂为什么,我还是照做了,姥姥躺在她的床上,只是一大块白布遮住了她,连脸都看不见,为什么要这样呢?
婶婶姑姑们站在屋里聊着天,叔叔们在外面招呼一院子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这时妈妈过来问我一句,“还想看你姥姥吗?”正想答应的时候,二婶过来阻止 了妈妈,''咱奶奶脸色不好看,别吓着小孩子了。“”说的也是。“妈妈便又退回圈子,继续跟婶婶们聊天,只剩我看着那一张白布出神。
”小孩子赶紧出去。“
叔叔们又进来了连同着爸爸,手里拿着一个包裹,我站在屋门口看着他们掀开白布,将姥姥放了进去,嘴里念叨着”奶奶不疼,孙儿们给你放进去。“
直到下棺我依旧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看着旁边的叔叔婶婶都在嚎啕大哭,脑子想的还是”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呢?"
过后几天,像是脑子突然开窍一般,终于明白了,姥姥死了,姥姥再也吃不到我给她带的糖了,我以后也再也见不到她了。突然失去一个重要的人的悲伤在那一瞬间忽然爆发,却连挽回的机会都没有,是了,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后来跟妈妈谈到这件事时,妈妈说,姥姥其实在那天中午就走了,走的时候一直叫着我们那些小辈的名字,只是都在上学,却没有一个人在的。我听了,心中有些心酸,被隐瞒的愤怒,姥姥的去世带给我的悲伤,各种复杂的情绪在我心里交错,却使得我更加平静的问出了一句话,那为什么不带我离开学校去见姥姥最后一面呢?
“怕耽误你学习,而且我们都以为你姥姥能挺过那几个小时呢。."
听罢心中不觉更添悲苦。
自此再也没买过阿尔卑斯,也再没用过折叠的小梳子了。
没有人再夸赞我家小爽最好看了,也没有人再说这糖真甜,留着小爽自己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