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去世后，我外公在医院找了份停尸房的工作。
他说这活最好，活人不敢怠慢他，死人都怕他。
我好奇，问外公：
“死人怕你啥？”
“怕我给他们断电，哈哈......”
“那你为啥后来不干了呢？”我瞪着眼睛问外公。
长久的沉默之后，外公深深叹了口气，“因为一个女人。”
“不会是女鬼吧？”我不可思议地问道。
“唉......算是吧。”
1、
外婆走后，外公突然陷入了一个奇怪的状态。
每天无所事事，茶饭不思，神情恍惚。
好像外婆把他的精气神也一并带走了，徒留一具躯壳行尸走肉般活着。
后来小舅舅新房子隔壁的医院扩建，把原来一间废弃的厂房，给改成了停尸房。
正好要招一个守门人。
外公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这个消息，让大舅舅疏通了医院关系，成功当选。
人到暮年，见惯了生死，自己也是即将入棺的人，外公在停尸房干得还挺开心。
家人见他精神头一天天好起来，也就随他去了。
顺顺当当干了大半年，外公越来越满意这个工作。
偶尔回来开玩笑说，“这活啥都好，就是寂寞，里面一排排的尸体，要是能起来个把陪他唠嗑一下就更好了。”
他老人家运气挺好，想啥来啥，不久后的一个雨夜，还真来了一位诈尸的。
一位因车祸意外死亡的女人。
2、
那天夜里天死沉死沉，轰隆隆下着瓢泼大雨，天公好像把一整年的雨往下倒。
停尸房门口的洼地，很快蓄满，又流到了停尸房门口。
外公将大门落锁，拿来沙袋，堆在门后，防止水渗进来。
他自己则半躺在躺椅上，一边照看后面的尸体，一边警惕外面水跑进来。
大约十点多钟的时候，外公毕竟年纪大了，盯久了开始打起盹儿。
突然，门口响起“砰砰砰”的敲击声。
有人拿着什么东西在敲击铁门。
外公一个激灵，睁开眼，看见了门缝里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外公从榻上起来，对着门口喊了一声：“谁在外面啊？来干什么的？”
奇怪的是，除了哗啦啦的雨声，门外并没有人回应。
外公以为是自己老了听错了，念了几句“南无阿弥陀佛”，又躺下了。
迷迷糊糊即将睡过去的时候，门外又响起了“砰砰砰”的声音。
外公这回听得真切，门外确实有人敲门。
“谁啊？送尸体的吗？这大雨天的，送这么急......”外公一边嘟囔一边挪开沙袋。
好不容易把一边的沙袋挪走，外公打开了门的一边。
出乎意料，门口空荡荡的，哪里有什么人敲门？
3、
外公门外走了一圈，确认没人，往回走的时候，突然瞥见了屋里有个黑影。
一身的黑色雨衣，身上的水往下滴滴答答。
外公站在门外，对着黑影问道：“你到底是谁？半夜来这干啥的？”
那人转过身来，竟是前院的保安小伙子。
“你这小子，大半夜的跑这来吓唬人干啥，工作不想要了......”外公边对着小伙子数落，一边关上大门。
“说吧，找我什么......”
话还没说完，屋子又响起了“砰砰砰”的声音。
不过不是从铁门发出来的，而是从里面冷库发出来的声音。
“坏了”外公抓紧几步，跑向冷库。
闷闷的一声声“砰砰砰”不断从冷库传出来，外公一个个柜子巡查过去，终于在打开其中一个女尸的时候，声音消失了。
外公端详了一会儿面前的尸体，怎么看也不像能活过来的样子啊！
这具女尸他记得，前几天送来的时候，面目全非，脑子肠子随意洒落在尸袋里。
左手向后弯折，只剩一层皮没断。
年岁不大，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正是盛开的时候。
据说是因为车祸意外死亡。
“唉......”外公深深叹了口气，将尸体放回，“死了死了，一了百了。今世不管放下放不下的，我都建议你放了吧。早日投胎，这次注意一些，投个好命。”
4、
话落，外公重新关上柜门。
检查了一圈确认大伙都没断电之后，刚要喊一声小伙儿。
一转头，屋子里空荡荡，哪里还有什么前院小子？
外公心里嘀咕：小伙子看着膀大腰圆挺勇猛的，不成想一点屁事就掉头跑了，还没我一个老头子胆大呢。
正要躺回去时，又响起了“砰砰砰”的声音。
这回听清楚了，是大门传来的。
外公有点恼火，没好气的对着门外喊了一声：“是人就喘个气，是鬼的话，找我没用。”
“廖爷，什么事火气这么大？”
这声音？竟是刚刚跑掉的前院小伙子！
外公打开一条门缝，小伙子一闪身，进到屋里。
手上拿了一桶已经打开的泡面。
“廖爷，找你借点开水，我那屋不知道咋回事，一晚上老跳闸，烧壶水都烧不开。”
外公纳闷，问他：“你刚才跑啥呀？年轻人还怕这些？”
谁知小伙子说：“我往哪跑呀？我这不刚来嘛？”
外公傻眼了，“刚才那冷库门砰砰响，你不跑了吗？”
小伙子说：“哪有的事啊？我刚过来，寻思着来你这屋泡个方便面。”
“等会儿，你搁这说啥呢？见鬼了？”
小伙子这么一说，外公还真有点拿不准了。
于是就把刚刚遇到的事和他说了一下。
没想到小伙子听完，脸色有点难看，临走时叮嘱外公，让他没事儿少往冷库那去，听见啥声音也别去，身体要紧。
外公寻思着，那哪能啊，万一有个人死而复生了，在里边求救呢。
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听到声音总得去看一下才放心。
5、
外公嗯啊点头答应着，心里不免打鼓。
第二天一大早，就打了个电话，向领导报告了一下这个事。
没想到院领导十分重视，没过多久副院长就来了。
院长说了些官话，最后走的时候来了句：“哎呀大爷，以后再听着啥动静别往跟前去，身体要紧。”
外公心里更打鼓了，觉得这事透着古怪。
回去看了下那女人死亡日期，决定在她头七的时候烧点纸，多多少少是个意思。
第二天晚上就是那个被撞女人的头七。
外公拿了一叠纸钱跑到火葬场后面的一个十字路口，一边烧一边念叨她的名字。
烧的时候一丝风都没有，天气很闷热。
烧到一半儿，平地突然刮起一股旋风将火堆卷起一米多高又落下，差点燎到外公的衣服。
上上下下好几回。
外公寻思她是不是嫌少啊？
“要是觉得不够可以找家里人要，我可只有这么多”。
说完之后外公掸掸衣服就往回走了。
外公到了门边，一摸口袋，坏了，钥匙掉了。
但是我们那有忌讳，给死人烧完纸是不能回头的，于是外公一步步倒退往回找。
找了一圈没找着。
外公心想，得了，先从后门回去吧，那个门矮一点儿，可以爬墙头过去。
6、
外公半个身体刚伸到墙头，突然感觉脚下一股大力气抓着他的脚，往下拽。
一回头，心里一惊。
墙下面站着个半虚不实的人影。
定睛一看，长得跟被撞死的女人一模一样。
血肉模糊，残缺不全。
亏得外公年岁大，多多少少经历过一些。
当下便转过头去不看她，身上用劲儿往上爬。
就在外公和女鬼较劲的功夫，突然看见停尸房后门空地上出现一辆面包车。
面包车到了门边掉头，两束光照了过来。
女鬼可能是被光吓着了，手劲突然一松。
外公没防住，冷不丁一头栽到了院子里。
起身察看了一下，倒也没摔坏，除了崴了一只脚。
外公正想开口喊一声，来人干嘛的？
突然背上压上来一个人，结结实实给他压在了地上。
外公气得转头要骂人，可身后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这会儿外公突然冷静下来，转头看见前面面包车上下来个人。
大晚上没下雨，那人却穿着一件雨衣，从头到脚挡得严严实实。
外公越看越奇怪，大晚上来停尸房就算了，咋还走后门呢？
看着架势，业务好像还挺熟练。
7、
外公当即决定爬远点儿，躲在一堆破烂后面偷偷瞧着。
雨衣男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停尸房后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外公定睛一看，顿时吓得一个激灵。
比刚刚看见女鬼还让他透心凉。
门里面出来的男人竟然是副院长！
两人低着头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快步地往冷库的方向去。
外公见他们进门后，想着大晚上他们鬼鬼祟祟，肯定不是办正经事。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跟了上去。
远远瞧着，副院长熟练地掏出钥匙，打开那具车祸女尸的柜子，把尸体拉了出来。
说来巧，就在雨衣男人去抱尸体的时候，外公的手机突然响了。
黑夜里静悄悄地，手机铃声显得格外突兀。
外公心一横，干脆接起了电话。
故意大声地喊了声：“喂......”
那两人见有人在场，副院长当即把尸体推回了冷柜。
雨衣男人一闪身，躲在了阴暗处。
不一会儿，副院长就走了过来,笑眯眯地问道，“哎呀，廖大爷还没睡呢？”
8、
“可不嘛，年纪大了，觉少”外公故作轻松地调侃。
外公随便应付了几句，就留下一句“我去前院看看”走了，也没问领导三更半夜来停尸房干啥。
大概副院长很满意外公的装死，外公走出几步后他还在背后叮嘱：“廖爷，医院内部的事您就别操心了，有什么情况我自会和院长汇报。”
顿了顿，又笑眯眯地继续嘱咐：“这段时间您上班辛苦了，给您放几天假，就说是我批的，满勤奖不扣您。”
外公没应答，直直往外走了。
到了前院保卫处，探头进去一看，小伙子在矮榻上睡得昏天黑地。
外公抬脚走了进去，摇了摇小伙子：“醒醒，别装死。”
摇了好一会儿，小伙子才慢悠悠地醒转，一脸无奈地看着外公。
“廖爷，半夜三更你是要吓死我啊。”小伙子故作惊讶道。
“少给我装，你都知道的吧？”
小伙子噌地坐直，“我知道啥呀，我啥也不知道，你可别乱说。”
“哼，副院长都和我说了，这事你也有份”外公一副了然于胸的态度。
“冤枉啊，我啥也没干，我就是撞见过两回他们偷尸体而已”
“廖爷，我发誓，我真的啥也没干，不关我的事。”
小伙子一脸信誓旦旦。
偷尸体？
尽管心中猜测被人证实，外公还是惊讶了好一会儿。
“他们偷尸体干什么？”
“这我哪知道，不过我听说外面有人专门买尸体，价格还不便宜呢。”
外公虽然一把年纪，但还是第一回遇见盗尸体，一时间思绪纷纷。
9、
“他们会不会卖给人配阴婚啥的？”
“谁知道呢”小伙子警惕地望了望门外，压低声音道，“最可怕的是拿去练尸油，或者练邪术。”
嘶~外公倒抽一口冷气。
这他妈也太缺德了。
坐了一会儿，外公起身向外走。
小伙子不死心，隔着大门叮嘱，“廖爷，我啥也不知道，您老可别害我啊。”
外公背朝着他，摆了摆手。
走到后门，刚好看见之前穿雨衣的男人背着尸体，副院长双手帮忙扶着，准备搬到面包车上。
副院长见外公去而复返，语气不善，“廖爷，不是跟你说了吗，让你回去休息几天。”
“一把老骨头了，我劝你听人劝，别多管闲事。”
外公不慌不忙地回：“不好意思，我就是见不得人干这种缺德事。”
副院长一听这事没法善了，立刻换上一副狠厉的面孔，“说吧，您老想怎么着？分一杯羹吗？”
外公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犯不着干这种有损阴德的事，我也劝你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呵......”
“廖爷，这工作我看你是彻底不想要了”
“您老还是早点回家享清福吧。”
副院长朝外公这边走了过来。
外公边退边说，“领导，已经晚了，我早就报警了。”
话落，医院四周响起了警笛声。
“你......”副院长见事情败露，瞬间气急败坏。
头也不回地大步朝着院长办公室走去。
10、
黑雨衣男人见势不妙，赶忙放下尸体，跑向远处的面包车。
不过一会儿功夫之后，他们又不约而同地站回了尸体旁边。
满脸惊恐，连哭带嚎地喊，“有鬼，有鬼啊......”
外公环顾了四周一圈，哪有什么鬼。
恐怕是他们做贼心虚吧。
警察很快就到了，把院长也喊来问话，最终事情真相大白，副院长和同伙长时间盗取医院无名尸体，获取不正当利益，证据确凿，当场逮捕。
外公也辞职了，回家养老。
一天，前院小伙子来找外公叙旧，问道；“廖爷，你说真的有鬼吗？听说那两位都疯了，天天嚷嚷着有鬼。”
“谁知道呢”外公云淡风轻地摇了摇蒲扇。
“不过我倒是知道比鬼还可怕的东西。”
“啊？什么东西还能比鬼更恐怖？”
外公在小伙子一脸懵逼的表情中，缓缓吐出：
“人心”
“人心比鬼，可怕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