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杀了杨青

        在我7岁的时候,我遇见了一个人人称她“疯子”的女人——杨青。


美丽的杨青也许就是这个样子

                                                    初见杨青

        初见杨青的时候,她正被一群小孩子围着,有人用石头打她,有人用针扎她,有人向她吐吐沫,而很多大人就在一旁像看某部热闹的戏一样看着,有人振振有词地说“杨青不会痛,没有知觉,用玻璃划着试试······”;也有人叫唤着自家的孩子远离那个又脏又臭的疯婆娘;也有人什么也不说,只是笑着看小孩子捉弄杨青;而我站在离这群沸腾的人群不远的地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仿佛是一个不合群的人,用那些人的话来说,我是一个和杨青一样的傻子,不懂体验生活的“快乐”。

        一阵沸腾捉弄过后,杨青的确如他们所说仿佛失去知觉,任凭他们刺痛着、玩弄着,没有任何反应,原地一动不动。大概是杨青的沉默反应让那群孩子失去了挑衅的兴趣,没过多久,人群便散开了去。我尝试走近杨青,幼小的我一边害怕杨青的发疯(听说杨青发疯的时候很吓人),一边还是不由自主地向她靠近,杨青很平静,也不看我,索性就地坐下,我没有看到她要发疯吓我的意思,便大胆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细细看杨青,才发现她是一个极美的女子:虽然杨青大大的眼睛周围被黑黑的污迹笼罩,虽然她的眼神涣散,但依旧遮不住那双动人的眼睛里的灵气;不知什么脏东西粘在杨青高高的鼻子上,一双性感的厚嘴唇也是黑黑的,嘴里不知含着什么嚼来嚼去,她的头发像一堆干草竖在并不肥沃的“土地”上,头发里还夹杂着乱七八糟的怪物······她的这幅模样,的确让我感到害怕和嫌弃,我拍拍身上的土,不说一句话便走了。

        晚上回到外婆家的时候,我总也不能忘记杨青那双美丽的眼睛,问了外婆关于杨青的事。听外婆说杨青是村子里施姓人家的媳妇,她刚过门的时候,扎着两个长长的辫子,极其爱干净爱漂亮的姑娘,做的一手不错的针线活,后来生完孩子,她的丈夫带着两个孩子远走他乡,家里就留着她和她婆婆,也不知发什么了什么事后来就疯疯癫癫的了。那一夜,我总在想杨青背后到底有怎样不为人知的故事,她好好的人怎么就疯了呢?

                                                    跟踪杨青

        小孩子的烦恼与好奇总是来的快,也去的快,很快我就忘了对杨青背后的故事的好奇,直到那天再次遇见杨青,那种好奇与不知名的感觉让我情不自禁去探索杨青的故事,直到少年时期我才明白那种不知名的感觉是怜惜。

        那天杨青的裤子上沾满了血迹,杨青时不时拉着残破的衣服遮挡自己的身体,遮住了这边,露了那边,一个人自言自语更像是骂着谁。只听路人有说有笑地谈论着杨青的事,隐约听到是不知哪里来的流浪汉欺负了杨青,有人说你看那杨青骂骂咧咧的,肯定有知觉,也许她是装疯。这样骂骂咧咧的杨青的确让我很害怕,但我更想给她一件外婆家不用的旧衣服,我跑回去外婆家拿了一件旧衣服便匆匆去追杨青。好在杨青没有走远,围观的人群也像海上的波浪似的退了热潮散去。

        跟着杨青走上了一个很陡的坡,大概是村庄的最高处,有两个窑洞,她走进一个开着的木门,窗户上的纸残破不堪,露着一个又一个大大的洞,像黑夜里的星星那样数不清,天色已晚,我太害怕,不敢进入那个木门,把破旧的衣服放在门前,便向外婆家的方向跑去。

        晚上躺在外婆家暖暖的炕上,不自觉想起杨青进入的那个破房子,又不敢再问外婆关于杨青的故事。寂静的夜,偶尔有风吹树枝的声音传来,我却久久不能入眠。突然被一阵又长又高的哀鸣吓得躲进外婆的被窝,外婆说别怕,那是杨青的婆婆,身体难受,她经常在深夜那样哀叫,以后听不见她哀叫估计才不习惯。

        第二天天气晴朗,我去了杨青的那个地方,走到门前,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一转身吓了一跳,一个全身黑衣,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正在用她乌黑发亮的深邃的眼睛盯着我,我吓出了一身冷汗,说不出一句话,都忘了逃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老太太问我:“有事?找谁?”,我说“没事,瞎转转”,老太太让我去帮她抬一箩筐烧过的碳渣,我像得到某种命令似的,照着她的话做。进了杨青昨天进入的那扇木门,顿时有一种阴冷的风让我毛骨悚然,房间里很简陋,有两个大大的锅,一个方方的锅灶台,一个铺着草席的炕,炕上有零零散散的两床薄被,窑洞的中间有一个门,看着里面黑漆漆的一片,我还是硬着头皮跟着老太太进了去,进去后房间是敞亮的,杨青正躺在一堆柴草里,睡的正香,房间里放着杂乱的水缸,破破烂烂的碗和瓷罐子。我惊喜地说“杨青也在”随后恐惧便淹没了我的声音,老太太正冷漠诧异地盯着我,我便像失了魂一样,也不知如何帮老太太抬着碳渣出了门,放下箩筐便疯了似的逃走。逃到可以看见老太太不远处的地方,看到她专注地在那些碳渣里捡东西,我没有忍住,又一步一步慢慢地靠近她,最后索性陪她坐在阳光下从那堆碳渣里捡东西(捡那些燃烧不够彻底的碳渣,以便再次使用),她低声说“杨青本是个好媳妇的”,我瞬间没了害怕,问她“你儿子呢,你孙子呢”。她说“在别的镇里当官,上学”,然后我们便沉默如燃烧已尽的死灰。太阳下山的时候,我便告别了老太太,杨青好似还在慵懒的睡觉,我没有再去看看她。

        幸福对于我的定义从此便是:一家人能够相守到天荒地老。

                                                       杨青笑了

        杨青的婆婆死了,杨青笑了。

        杨青的婆婆死了后,杨青的丈夫和儿女回来办理丧事。杨青没有什么变化,依旧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依旧穿的破破烂烂,杨青不认识他们,他们仿佛也从来不认识杨青。

        那天阳光正好,杨青又被一群小孩子围着,我带着红色毛线绳,开始替杨青整理头发,用红毛线帮杨青扎了一个小辫子,伙伴们大概觉得这是一个新奇的游戏,便和我一起给杨青扎辫子,不一会儿杨青的头上扎满了十几个小辫子,小孩子的审美总是特神奇,我们觉得杨青变美了,路过的大人们总是笑的出奇的夸张,我们小孩子是不懂的。也有热心的小伙伴找来布,沾了水,给杨青擦脸,整个过程杨青一动不动,任由我们打扮。经过小伙伴们一起用心的打扮,最后大家一起确认杨青“很美,很美”了,才结束这一场宏大的“造型设计”。我们引导着杨青去找她的丈夫,儿女,杨青倒是很乖巧跟着我们走。杨青的丈夫、儿女看到我们一群小孩子和杨青时,漠视走过,甚至加快步伐离开,像是在躲避瘟神一样。杨青也仿佛不认识他们,可是杨青却笑了,不说一句话地笑了,那时在我们小孩子眼中,杨青更加美了。回家后,我问外婆“为什么杨青的丈夫和儿女不认识杨青?他们不带杨青去看病吗?”外婆说“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别问那么多”。

        杨青的笑太纯真,太美,留在我深深的记忆中不能忘怀,少年经事时,才发现自己儿时的行为对于杨青来说是一场大大的笑话,而不是热心帮助。至今我都在怀疑,杨青真的没有知觉吗?杨青真的疯了吗?

                                                     杨青的流浪

        一直以来我都很纳闷,杨青不是疯了吗?她怎么一直都能找到回家的路?然而我至今任没有答案。自杨青的婆婆走后,杨青的生命之中再无“家”这个字,春夏秋冬,她过起了了流浪的生活。

        好一阵我都没有再见到杨青,听人们说杨青白天一路走,累了就躺在路上睡觉,偶尔碰上好心人给些旧衣服和剩饭菜,黑夜里在路过的村庄的草洞里睡觉,谁也不知道她要走向哪里?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努力地过完每一天。

        再见到杨青是在一个冬天,在我们的学校里。那天有一群学生围成一个圈不知在看什么热闹,我虽是小孩子,却自小对热闹不感兴趣,无意加入。不经意间听到有同学说“我认识她,她是杨青”,杨青的名字像是我的“敏感体”一样惊醒我平静的内心,我挤进人群,看到杨青正在用她那脏脏的手在学校的食物垃圾桶里捞起一块带着冰渣的食物,她自然地放进嘴里,看她的样子,还以为是在吃“满汉全席”。呆呆地看她吃完,“满足”地离开学校,她的背影邋遢,却让我有种无法言表的感情翻滚在心间,我无能为力。

        再后来,我不愿再打听杨青的事迹,我更愿意记住的是那天阳光明媚,笑了的杨青。

                                                     杨青死了

        那天风霜雪露,全世界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仿佛全世界都参加了杨青死亡的洗礼,或者全世界都为杨青难过,又或者杨青的身体和灵魂都返璞归真到她最纯净最美丽的时刻,我是这样来理解她死在大雪里的。

        那天放学后,我踩着厚厚的雪,咯吱咯吱地回到家,还没进门,我就向妈妈喊“我好喜欢雪天的声音,咯吱咯吱”,妈妈没说什么端了热腾腾的羊肉给我,我也就火急火燎地吃起来,快要吃完的时候,妈妈说“听人说,杨青今天死在大雪里了”,我却突然有种恶心的感觉,难以下咽那美味的羊肉,脑子里不断回放杨青吃垃圾桶里的食物的画面,我说“死了好啊,不用再受罪了”,又云淡风轻地问“前段时间不是还见她流浪到咱们家,你给了她一个旧棉袄和一些吃的吗?怎么死的这么突然”,妈妈说“不知道啊,雪这么大,估计冻死了吧,苦命的人啊”。

        杨青死了,我却觉得她得到了自由和幸福,只是从此便不爱吃羊肉,或者吃不了多少羊肉;只是从此我不再爱雪地里咯吱咯吱的声音,因为那声音仿佛是埋葬杨青的葬礼之歌,踩一下,仿佛踩踏的是杨青的尸体,让人充满恐惧与厌恶。

                                                    是谁杀了杨青

        杨青的悲剧让我久久不能释怀,不能释怀的不是她为什么死在大雪里。

        对于杨青没疯之前的故事,我一向渴望知道,但了解到的只是多个版本的传说,事实到底如何,也许只有杨青知道。

        杨青嫁人之前非常漂亮,眉清目秀,经常扎着两个长长的麻花辫,穿衣十分干净洋气,做的家务活漂亮得体,尤其是针线活。这是每个传说共同的部分。

        有人传说杨青嫁给好年(乳名)后,好年经常醉酒不回家,杨青热情善良,经常帮人缝缝补补,去她家的人难免就多了,不知从何处传来杨青不检点,好年气愤不堪,经常拳打脚踢折磨杨青。杨青就被打疯了。

        也有人传说好年去别的镇上当官,在那个镇上有个媳妇,比杨青还好看。杨青生完孩子,好年把孩子带走,杨青就急疯了。

        还有人传说杨青家族有“疯子病”遗传基因,到了一定年龄就发作了,嫁给好年后,刚好发作的时间到了,杨青自然而然就疯了。

        更有人说······

        故事的真相随着杨青、杨青婆婆的去世,永远成了一个谜,是谁杀了杨青,也许天也不知道,也许无需被任何人知晓。

        而我只当是做了一个虚假的梦,我更愿意相信真正的杨青很美很温柔,真正的杨青有一个温暖的家,真正的杨青拥有一个幸福的人生。

                                                           后记


         很多年了,我无法忘记杨青那双灵气的眼睛,无法忘记她不知世事的笑,也许她的故事早已随着她的离开被人们淡忘,再多的惋惜也都是枉然,我能做的,唯有写下此篇纪念一个也许本该拥有幸福人生的美丽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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