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勇在从不曾有过的舒适中醒来,身下的床柔软温暖,身上的彻骨的疼痛已消失,这是天堂吧,可他这样的人,即便是死,要去的地方不也该是地狱吗?
“你醒了?”这的确不是地狱,地狱里不会有这样温柔美丽的女子,这也不是天堂,天堂里不该有粥的清香。他慌张地去摸面颊,蒙面巾已经不在了,可她对他的丑陋视若不见:“你伤得挺重,幸亏遇到我,算是捡回一条命。”
萧勇只是发愣,感激这个词在他的生命里如此陌生,他甚至无法报以微笑。
女子并不介意他的无礼,扶他靠在床头,边喂他喝粥边说:“你流血太多,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复原,要安心静养,这几天得吃清淡点。”看萧勇依旧瞠目结舌,她展颜一笑:“我叫芙蓉,你有事尽可唤我。”
她出去了,而她的笑,却如一块小小的石子,投进了萧勇冷如古井的心。这样的笑容,他只在十八年前见过,那几乎是他生命中唯一的温暖,但紧随这温暖来的,让他至今仍不寒而栗。
萧勇的童年,是在打骂与嘲笑中度过的,所有人都叫他丑八怪,包括他喊“爹”的那个人。那是一个老光棍,清醒的时候骂人,喝醉的时候打人,他醉的时候比醒的时候要多,所以,萧勇身上一直是青一块紫一块。更让萧勇痛苦的是,那人会边打他边恶狠狠地咒骂:“我当初怎么瞎了眼,捡你这么个丑八怪回来!”那时,萧勇的眼泪便忍不住了。他是丑,一道长长的疤痕斜穿过面颊,五官虽没受到影响,却显得面目狰狞,难道亲生父母也是嫌他太丑了才抛弃他?
也曾有邻居怜悯过他,在他被无故痛打时劝过他“爹”,但劝告的人无一例外遭受飞来横祸,不是被无端落下的石头打破头就是养的牛无故惊了跑丢,于是,他是丑八怪又是扫帚星的说法便传开了,再挨打时,周围便是幸灾乐祸的议论声:“打得好,狠狠打!”落在萧勇身上的棍子就更有力了,萧勇再没看到过善意的目光,除了那一家三口。
那次,萧勇刚被“爹”打过,让他出来“买酒”,却没给他钱。正是隆冬时分,他破烂的衣衫根本挡不住刺骨的寒风,脸上的血痕已结冰,他漫无目的地在雪地上走着,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掉,事实上,他也宁愿死掉。
“小哥哥,”一个童稚的声音忽然响起,“你不冷吗?”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穿得花团锦簇,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旁边停着辆马车。萧勇瞄了一眼依旧低头往前走,她肯定不是叫他,他这样的人,谁见了都要退避三舍的。“小哥哥,你等等。”他被一双小手拽住了,“我爸爸妈妈叫你。”萧勇被带到了马车前,一对青年夫妇怜悯地看着他,他们询问他的伤势和来历,萧勇一直不开口,最后,他们只能无奈地给他清洗、敷药,妇人的手温柔地拂过他的额头:“可怜的孩子。”她喃喃低语。小姑娘的手牵起他的手:“小哥哥,你疼不疼?”眼中有担忧也有心疼,萧勇竟咧嘴笑了下:“不疼。”“真的吗?”小姑娘又笑了,一派天真烂漫。青年男子拍拍萧勇的肩:“小兄弟,我们会在这逗留几天,就住在兴隆客栈,你要有事,去那里找一个名叫木清元的便是。”他拿出一枚银元:“你拿去添一点冬衣。”萧勇迟疑着伸出手:“我怕,会给你们带来厄运。”木清元笑了:“不会,放心吧。”“小哥哥,这个给你。”小姑娘把一包糕点塞进萧勇手里。
银子和萧勇舍不得吃完的糕点自然全被“爹”拿走了,萧勇顾不上心疼,他一夜没睡,眼前不停闪现一家三口和善的笑容,又时时替他们揪着心,自己真不会给他们带来厄运吗?
天一亮,他就偷偷溜出家门,跑到兴隆客栈,想探听那家人的消息。但刚走近,他的心就沉了下去,客栈周围聚拢了许多人,官差进进出出。“杀人了。”“好惨。”“就剩个小姑娘。”四周的议论声撞击着他的耳朵。他拼命往里挤,完全不顾别人的推搡谩骂,终于,他看到了,官差抬出两具尸体,一个小女孩追着哭得几欲昏厥,那正是昨天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