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灭殷商,大多数人都会讲这么一个故事:纣王无道,姬昌仁爱。纣王听从妲己魅惑,杀忠臣、远贤良。而周文王、武王圣明,还有姜太公等谋士辅佐。最后双方在牧野大战,武王克商,商朝灭亡。然而根据考古学、文献学等,历史根本就不是这么演的。事实的真相是:纣王帝辛不是无道昏君,而殷商灭亡是周古公亶父、季历、姬昌(文王)、姬发(武王)四代首领苦心经营的结果。
一、帝辛真的无道吗?
我们一说垃圾君主,就必然会说他是“桀纣之君”。酒池肉林、炮硌(没写错字)虿盆已经成了纣王的标配。历史记录有一个规律,那就是当朝的统治集团一定要骂前朝的君主(一般是最后一个)才能凸显本朝取代前朝的合法性和太祖的文治武功。由于是自古如此,所以历朝历代的很多学者都对纣王的“恶行”提出过疑问。更有甚者,宋罗泌《路史》认为纣王的罪行是根据夏纣的罪行罗织起来的。到了近代,郭沫若、胡适、顾颉刚等学者都曾撰文给纣王翻案。大概来说主要是三点:
1、纣王是随着时间的变化越描越黑。《尚书》中记载纣王有6大罪状,局限于酗酒、信鬼神、信女人等,但是随着朝代更迭,纣王的罪状越来越多,终于出现了剖腹取胎、冰寒砍脚这种重口味罪行。纣王也逐渐从司马迁所写的“资辨捷疾,闻见甚敏;材力过人,手格猛兽”的聪明猛男,变成了射天日地、唯我独尊的精神变态。显然纣王没有那么大罪。但这也同时告诉我们:当坏人不能当第一个,否则什么脏水都往你身上泼。
2、纣王时期所谓罪行,在他那个时代不算罪。比如说“酒池肉林”的典故,很有可能只是古代社会祭祀的产物。别忘了那个时代人殉都是一件比较正常的事,很多事情是不能以后来人的眼光对待的。
3、纣王是有贡献的。根据文献记载,纣王在开拓东南地区,促进民族融合方面是有贡献的。只是自己“ 知足以距谏,言足以饰非;矜人臣以能,高天下以声”,才最后酿成大祸。
随着考古的不断发掘和研究的日益深入,有一个更加惊人的结论:纣王无罪。或者说,历代商王都和纣王一个德行,商亡这个锅不能让纣王一个人背。
实际上,我们现在对商朝理解的非常少,只能依靠文献记载的一点点,以及甲骨文和考古物件。不过有一点我们可以确定:商朝有比较完整的鬼神信仰系统。
而这个鬼神系统和西方的不同。西方的是非连续性视界观,就是说鬼神对人有绝对控制权,什么都是注定的。古希腊四大悲剧反映的就是这个思想。而商代相反,是连续性世界观。张光直先生认为,商文化有浓重的萨满教意味,活人和死人不是隔开的,是能够沟通的。商王有沟通鬼神的特殊权力。
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就必须明确只有自己才可以和鬼神沟通,就必须垄断和鬼神沟通的权力。要垄断这个权力,就必须提高鬼神的地位。因为只有自己才能和鬼神沟通,那么鬼神的地位越高,自己的权力就越大。自己的权力越大,就越得提高鬼神的地位让自己获得更大的权力。就这样不停的往上抬,最后,商王不管干什么,就算是出去溜一圈都得占卜才行,更不用说打仗、祭祀这样的大事了。
既然鬼神才是最重要的,那么人就是不重要的。鬼神越重要,人命就越不值钱。因此,在商代,人殉是一件比较平常的事,所谓“酒池肉林”,就算真的存在,也根本不是纣王发明的,而是历代商王都这么干,他只是继承了而已。而且,商王沉溺于美女,有一大半是周人的锅(这个后面讲)。
那么,既然纣王没错(而且好像还有功),自己本身也比较厉害,怎么就混成了亡国之君?
二、商不亡于帝辛,实亡于帝武乙(纣王的太爷爷)
首先我们得知道,夏商时期的国家不是现代意义的统一国家,更类似于现代“邦联”的性质。那个时候各个国家(应该叫部族)都是相互独立的,这些部族有一个大家都承认的“共主”来领导。因此,当我们在说夏商周的时候,千万不要以为商是被一个突然牛起来的周灭掉的,而是商国和周国一直长期共存,周国只不过是尊商为共主罢了。
对比商周的祖宗事迹,我们可以知道周的祖先是比较有进取心的,而商的祖先是每隔几代出一个淫乱之君。读《史记殷本纪》,里面频繁出现的一个词是“复衰”,商就一直这么衰来衰去的发展着。这让周族有了发展的可乘之机。
从出土甲骨文来看,到了商王武丁时期,周已经成为商又爱又恨的部族。多次对其进行征伐,但又多次表达关心。而在那个时候,周或许已经有了灭商的野心。因为周进献给商王的东西不同。别的部族都是奴隶、土特产之类的东西,周王不大一样,他专门送美女和羌人(用于人殉等),可见其野心不小。商周一直保持这种又打又好的局面,一直到商王武乙。
武乙是个比较有名的作死王,曾经做了个偶人假装天神,与自己玩“博”,偶人输了他就侮辱它(相当于侮辱天神)。要知道殷商是鬼神立国的,他这么做就是在动摇国本(更有意思的是,东周时宋堰王也射过天,真是武乙的好子孙)。就这么个不靠谱的玩意,终于在猎于河渭之间的时候被雷劈死了。从他一直到帝乙(纣王父亲),对周不断纵容,周在商的眼皮底下逐渐发展起来。
三、四代周王布的大局
古公亶父是文王姬昌的爷爷。根据史记记载,古公亶父有太伯、仲雍和季历(即周文王的父亲)三个儿子,古公亶父想传位给小儿子季历(因为孙子姬昌有盛瑞),太伯和仲雍知道以后就出奔荆蛮,自号句吴,好让季历顺利即位。
但是事实并非这么“道德”。真正的事实是:古公亶父传位给幼子季历,安排太伯和仲雍外出创建虞国,北可拓展新领地,东可进入商王畿,南可越黄河到洛水流域,成为周向东开拓的重要据点。早在文王姬昌的爷爷那里,就已经开始谋划剪商。
季历在位期间,与虞国建立了战略同盟关系,与中原的挚国通婚建立联盟,并不断征伐戎狄,增强实力扩大地盘。季历曾用三年征伐鬼方取得胜利,商王武乙这个缺心眼的还给他赏赐表彰功劳。但是商王也不是睁眼瞎,周族发展的又快又大难免不会引起商的戒心。因此,在商王太丁时,季历被杀。姬昌即位。
姬昌采用两手战略,一方面忍着杀父之仇,殷勤侍奉纣王,使劲送美女和牺牲,另一方面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诸侯,采用各个击破的方式瓦解商的屏障。
首先,平西方,后无忧。姬昌解决西方虞、芮两国的纷争,讨伐犬戎,解决后方之忧。然后再挺进中原,讨伐喜欢跟周对着干的密须国。这场大战十分重要,从密须国得到的战利品到了成王的时候都还是重要的分封礼器。灭密须以后,周在西方彻底无后顾之忧。
紧接着,周东进,伐黎国,得胜。商贵族听到这个消息后十分惊恐,因为黎国和商王畿就差一个太行山,周占领了黎国相当于把刀子插到殷商心脏地带了。于是贵族们奔告纣王说咱们要完蛋了,纣王当然懒得听,更懒得管。这倒不是因为他心大、或者昏庸。是因为他手里有一张王牌。只要这张王牌在,周就别想对商构成威胁。这张王牌就是崇侯虎。
崇侯虎之所以是王牌,主要因为崇的城市城墙高大,易守难攻,一直都是商王的重要屏障。果然,伐崇之战成为了文王东征最难啃的硬骨头。虽然最后啃下来了,但是死伤惨重,花费了不少时日,但是战略意义十分重大。因为虽然周军离着商的都城只有几百里,但是要从周调动大军,沿渭水向东,渡过黄河,沿着黄河北岸进军商王畿,在地理形势上很难做到。克崇后,不仅消灭了商防守最后的堡垒,更便于周在黄河南岸建立桥头堡,在孟津一带飞渡黄河。眼看胜利在望,周军却出现了变故:文王去世了。
武王继文王位,孟津会师,与诸侯们确认进军时间、地点、战略等就回去准备了。第二年再次会师,直逼商王畿。纣王匆匆组织军队抵挡,最终连一天都没撑过就被逼的自焚了。这里需要提醒一下,牧野之战是一天结束的,但是真正的克商用了大概46天(杨宽《西周史》),主要是清理支持商的国家(部族),一直打到黄河以南,这才结束。
因此,殷商灭亡,一是因为历代商王对周发展的纵容,二是因为周持续四代的苦心经营。周历四代布了一个大局,商王就算出现圣人恐怕都不能取胜。因此商灭于周这个对手,可说不亏(而且也没有真正灭亡,后代在宋活的好好的)。
只是可惜了纣王,成为历代商王族的挡箭牌,让人一直骂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