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顾诗醒来的时候还不到五点。
初冬的清晨天亮得慢，眼睛所到之处依然是黑暗。顾诗睁大眼睛，将身体蜷缩起来，任由黑暗清冷将自己淹没。
没有程昱的世界，时间过得极慢，慢得都能听见自己心脏的跳动。咚，咚，咚，顾诗哑然失笑。
什么是孤独，这就是孤独吧。
之前，她厌倦了奔波，现在，她痛恨孤独。
2、
这么多年了，顾诗已经想不起自己跟程昱走了多少个城市。
国内国外，短的几个月，长的两三年。
顾诗是一个注重仪式感的人，每到一处都费尽心思经营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每每渐入佳境，程昱的调令就到了。
年轻的时候，东奔西走是情趣，跟爱的人在一起，饮水就能饱。
过了三十，顾诗就想定下来，找一座自己喜欢的城市好好安定下来。
这座南方城市，潮湿闷热，处处都是听不懂的鸟语，顾诗花了半年时间才慢慢融入。真正适应后，她发现自己慢慢喜欢上这座有些喧闹的城市了。
以梦为马，随处可栖的生活也该停一停了，更何况，她的身体也开始吃不消了。三十一岁生日的晚上，顾诗这么跟程昱说。
程昱几乎没有思考，好，那就在这边定下来吧，马上跟公司申请。
顾诗欣喜若狂，抱着程昱的脖子狠狠亲了一口。
程昱大笑，说了一句让顾诗泪目的话。
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
对以后柴米油盐的生活，她充满了期待。
多年来只接散活的她，兴致勃勃地开始在网上找工作了。毕业这么多年了，她也想试试朝九晚五的格子间生活。程昱对此颇有点嗤之以鼻，多少人不停奋斗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的时间，自己老婆已年过三十却轻而易举地放弃了。
顾诗知道程昱的不屑，娇憨地说，那还不是因为自己有个好老公，不喜欢可以马上走人。
程昱便笑了，由着顾诗折腾。
顾诗的折腾很快就有个成果，加入的创业公司老板很器重这位比自己年长的设计师，不到一年便对顾诗委以重任。
顾诗忙归忙，对家庭的大小事还是一如既往地大包大揽。只要程昱说回家吃饭，饭桌上总有让他眼前一亮的佳肴。酒足饭饱，程昱常常抱着顾诗的肩头慨叹，自己的老婆真是太能干。
顾诗笑着应着，心里却默默算着程昱回家吃饭的次数。一个月回来的次数，用指头都数得出来，换哪个女人都能顾得过来吧。
偶尔，顾诗心里会有些小不甘，有些小委屈，可想想以前的日子，她告诉自己，知足吧，以前天天只能偶尔吃个早餐，现在晚餐还能见人真是不错了。
顾诗以为这样的安稳日子可以持续很久，久到可以让“成语故事”相携白首。
3、
一年后，程昱平静地告诉顾诗，公司要外派他到拉美。
顾诗睁大眼睛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程昱解释了很久，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公司就是这样，身为中层领导的他不出去以后估计就没有前途了。
顾诗一直沉默，到了最后，只问了程昱一句：“还记得成语故事吗？”
程昱怎能不记得。
刚进大学，第一次班级聚会。顾诗在他后面介绍完自己，同学们就大笑，你们俩可真配啊，连名字都配得无懈可击，成语故事，咱中华瑰宝啊。
程昱和顾诗走到一起是那么顺理成章，理所当然。
毕业五年后，俩人婚礼，几乎全班同学都来了。
签到簿上，每个同学都选了一个成语，作为对他们的祝福语。
天长地久，百年好合......
程昱握住了顾诗的手：“我是真的没办法，三十多了，再拼多几年就可以在公司退休了，到时你想去哪就去哪，好吗？”
顾诗轻轻挣开了程昱的手：“我是真的累了。”
以后的日子相对无言，其实哪里是相对，连对的时间都寥寥可数。
顾诗很想跟程昱说，你不是说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吗？你问问自己的良心，这么多年了，我顾诗，因为一个人，放弃了多少座城，因为一个人，又追寻了多长时间。
到程昱离开的哪天，顾诗都没能说出口。
临走时，程昱抱着顾诗说，我们再冷静冷静，等等我，好吗？
顾诗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她的心已是一片荒芜。
4、
天亮了，顾诗起了床。
洗漱完坐在梳妆台前的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额头眼角的细纹诉说着岁月的无情。
她轻轻问自己，还爱他吗？爱。
目光转向旁边的一帧照片，年轻的程昱顾诗嘴角上扬，后面是大大的八个字“成语故事，白头到老”。
半个月了，程昱应该还在北京。
累吗？累。
值得吗？不知道。
顾诗叹了一口气，镜中那个不年轻的女人看着自己，一脸苦恼。
5、
凌晨三点，雪花一片一片飘落。
程昱已经醒了，坐在窗前默默抽着烟。窗外昏黄的路灯照着地面的一层薄雪，说不出孤单清冷。
多年的奔波，他以为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没想到，会是这般不适。
缺了顾诗，哪里都不是家。身在开着暖气的房间，也还是觉得冷。
南方这个时候也有些凉了，不知道顾诗有没有把厚点的被子找出来。程昱哑然失笑，这种事情轮得到自己想吗？什么时候不是顾诗在处理这些事情。
这么多年，不管在哪，顾诗都在身边，他早已习惯有她的日子。
最初，顾诗有些不乐意，他哄着她，丈夫，丈夫，一丈之类才是夫，隔得远了，哪能叫丈夫，哪还有夫妻。
他忙，顾诗心疼他，只要回家吃饭，汤汤水水总也少不了。
顾诗说想安定下来时，他确实是真心许诺。以前的拼搏换来了升迁和安稳，只是这个安稳是暂时的。什么都在变，自己本身就身在变化中。
春江水暖鸭先知，不破楼兰誓不还。
这次去了，也许就不知归期了。
真的能放下吗？他问自己。
哪能放得下，爱的尽头没有人获胜。
6、
“因为一个人，追寻了一生。”
“我还是我，未曾离开过。”
在帝都机场的咖啡馆，顾诗听到这两句，不禁潸然泪下。
拨了程昱的手机很多次，都是关机中。
也许，他已经离开了，顾诗捧着咖啡坐了下来。
雪后的晴天，一切都分外妖娆。
顾诗望着窗外，有些怨自己，矫情，这么多年了，为什么就不能再等等。
手机响起时，她看都没看，直接放在了耳边。
“老婆！”
顾诗的眼泪掉了下来：“嗯，你在哪呢？”
“老婆，我们以后安安稳稳在一起吧。”
“好，你在哪？”
“你猜。”
“这怎么猜得到。”
“我在广州机场呢，正排队打车，一会就到家了。”
顾诗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老公，我在北京机场。”
......
“老婆，谢谢，我爱你！”
程昱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也爱你，我在这边等你。”
顾诗的声音坚定而温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