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柠檬小姐是我的大学同学。大学毕业后，顺利考上了她家那边的一个公职单位，她家里人都拿她当骄傲的资本，逢人就说我家姑娘是公务员，百里挑一考上的，多么不易。

柠檬这个女孩呢，本身条件非常好，人长得清秀，身段苗条，在读书期间就不乏大堆男孩追。说来惭愧，我曾经也是她众多的追求者之一，也许是柠檬善良的缘故，她说我和她灵魂上比较契合，不舍得跟我谈恋爱，所以要跟我做好朋友。

本来这么一个自身条件优秀，工作性质又“稳定”的姑娘，在好多人眼里简直就是人生的赢家，上帝的宠儿，但是在有一次我和她的通话中，她认认真真地对我说：“大熊，我觉得我快累死了，受不了了。”

我当时还开她玩笑，问她是不是每天收到别人送的鲜花礼物收到手断掉，人累瘫。后来多聊了几次才知道，她说的累，除了上班累之外， 更多的是心累。”

她是个很有上进心的姑娘，当初考进去之后，就想着发挥自己所学，做出一番事业。可是，待了一段时间之后她发现，她每天做的活其实很重复，天天就是盖章、复印资料、取送文件。遇到开会的时候，做做会议纪要。领导们有时候不想写的东西，就丢给她去写，美其名曰是锻炼。甚至有些时候同事们完不成的事，都让她去弄，说年轻人应该多辛苦一下，对以后有好处。前面说了，柠檬是个很善良的人，除了拒绝我的追求之外不擅长拒绝其他人的请求，于是都默默地接下了。于是每天都辛苦得像条狗一样，常常上完班回家菜饭也不吃，倒头就睡。

外界都有一个误解，都觉得公职单位轻闲，坊间甚至有“一杯茶，一支烟，一张报纸看半天”之类的戏言调侃。对，没错，的确清闲，可清闲的都是些什么人？都是些科长大人、处长老爷这类的领导呀。他们为什么轻松呢，很简单，因为大部分的活路都被像柠檬小姐这样的新人包揽了呀！

柠檬那段时间很爱找我倾述，我还戏言她当年读大学的时候都没给我说过这么多话。她讲是因为她们办公室里面就她一个年轻人，其余的都是些大叔大妈，他们每天唠家常的内容全是今天哪个超市菜价打折，单位谁和谁离婚了，谁家孩子又怀孕了等等。反正说个三天三夜都说不完。“你想听吗，要不要我仔细给你说说。”她问我。

“停停停，打住，别再说了。”我赶紧叫住了她。

柠檬问我：“大熊，那你说说看，我每天这么忙，累得跟个狗似的，但我觉得好像没有什么用，今天的任务完成了，明天的任务又来了。是不是我当初的选择错了，这样琐碎的事情无止境地办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我喝了一口咖啡，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小木钟，已经凌晨一点了。我走到窗台前，浇了浇我的桃美人和熊童子，对着手机里的她说：“你明天不上班吗？”

“不上，明天周末嘛。你快帮我分析分析。”她在那头催促道。

“好吧，你别急，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先听我给你说我另一个朋友的故事。”

二、

狸猫君是我一个业余足球队的队友，大我几岁，司职后卫。他防守的意识很好，整条后卫线在他的带领下，能防得滴水不漏，无懈可击。我们踢球，都爱叫上狸猫君，有他在，整个中前场尽管放心大胆地进攻，毫无后顾之忧。

狸猫君当年是学计算机的，硕士学历，标准的IT男。读书期间就在全国计算机创新编程大赛里拿过奖。一毕业，就有好几家公司到他们系抢着过来要人。于是，狸猫君顺理成章地去了当地最大的一家软件开发公司。

进去之后的工作就是写代码，编程序，由于是民营企业，一切以赚钱盈利为最高纲要，所以各部们主管都要求他们没日没夜，加班加点地整。狸猫以前经常戏称自己就是一个“码农”，天天守在计算机面前的农民工。

有时候事情多了，他忙得连吃饭的时间也没有。常常是买好的一箱方便面，一个星期就吃完。

任何事物总是有代价的。狸猫君通过一段时间废寝忘食的熬夜编代码，除了换来了部门主管的几句鼓励赞美，还得了胃病。胃最疼的时候他连站起来都困难。

终于，这种旁人根本想象不到的辛苦生活，他实在坚持不了了，倒在了公司的计算机旁边。

哦，忘说了，狸猫君并没有死，而是急性胃炎造成了胃出血，痛晕了过去。

我和队长去医院看他的时候，狸猫君正穿着一身病号服，躺在病床上悠闲地看书。和我们聊天的时候，他说他通过这几天每天盯着天花板冥想，终于悟出了一个道理。我问他是不是终于明白了医院里一个科室的女性比他们整个IT公司所有的女性还多，他让我别打岔。他说：“我在公司里，其实就像一台写代码的工具。熬更守夜地写完这一段了，又接着写下一段，虽然很辛苦很累，但是我的工作永远是重复的。做得好与不好，从来都是主管说了算。我不想我这一辈子就是这样。我要改变一下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带着壮士断腕的决绝。

出院后，狸猫君立马向公司递交了辞职申请。然后，狸猫君找到了当年和他一块读书的几个同门，一起搞了个软件开发工作室，开始自主创业的道路了。终于，时隔一年之后，他们开发出来了一款几乎家喻户晓的手机团购app。

后来有一次我们踢完球，一块去喝大酒，问起狸猫君当时为什么会做出这么“冲动”的决定时，他说了一句我现在都记忆犹新的话。他说：“那次生病之后我才意识到，与其让我把有限的生命耗在那些是个人都能做的小事情上，每天辛辛苦苦累死累活来让上级主管满意，不如跳出来，做真正能点燃我的事情，让更多的人，让整个市场来检验我的价值。”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分明看见他眼睛里发着光。

三、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中国式的家庭，尤其是中国式的家长，在孩子的择业观中，首先输入进去的第一个词就是——“稳定”。在他们看来，稳定这个词和安全感是挂钩的。还没开始工作呢，就把养老金、公积金、医保这些东西考虑进去了。可是，稳定还有一个近义词，那就是——碌碌无为。对于柠檬小姐来说，每天盖盖章、印印资料、收发文件、写写纪要，几乎就是一天工作的全部了。看着挺辛苦的，领导打个招呼还要往各个部门跑。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一年、两年、五年、十年之后，你还是只会盖盖章、印印资料、收发文件、写写纪要。你的人生，就陷入了一个尴尬的沼泽：因为你所追求的稳定，每天都会很辛苦地忙碌着；面对领导时还得诚惶诚恐，因为衡量你人生价值的所有标准都是他的一句话而已。

于是，你每天的辛苦、忙碌，就变成了你小心翼翼地去折现的资本。这一套资本，是有个固定的上限的。不管你今天在你“稳定”的岗位上做了多少属于你工作份内的事情，你的价值永远有一个天花板限定着。你扪心自问一下，你的价值真的就值这么点么？

记得我原来在某本刊物上看过一篇文章，有一个艺人说过一段话，原意大概说的就是每个人，现在遭受的辛苦，以后都能有回报。当时我就不置可否。因为我感觉这是在输出一种不那么准确的价值观。路走对了，你现在的付出的辛苦忙碌，以后当然值得；但如果是一种碌碌无为的辛苦，伴随而来的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充实感，这个就很可怕了。长期如此以往，你会生活在一种任何人都无法唤醒你的梦境中。

我们从来都摆脱不了各种选择，学习如此，工作亦如是。千万别被“稳定”这块眼罩遮挡了你起飞的航向；别让周围“不要冒险”的横幅左右了你的思路；别让碌碌无为的辛苦活成你人生的全部，这样就太不值了。

跨出这勇敢一步，做你最擅长做、最想做的事，不要过于重视一时的贴现率，让自己走上更高、更大的舞台，让自己的价值外溢，打破限制你的天花板。不要在最该拼搏的年纪，选择走上一条索然无味的，一眼能看到终点的平淡之路。最后你成为了最初你想成为的那种人的时候，你才会发现，当初的这种努力摆脱束缚的挣扎，才是最值得的。即使最后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你也可以回头坦然一笑：“我的青春，曾经也燃烧过。”

绝对不要当一个毫无特点，每天做重复劳动的工具。

四、

后来，柠檬小姐在周围所有人的反对声和质疑声中辞了职，去学了雅思。然后以雅思7分的成绩成功申请到了英国的大学读研究生。天天都在晒她在大本钟下面喂鸽子、在埃菲尔铁塔下吃冰淇淋、在威尼斯划橡皮艇。每到一个地方都给我寄来明信片。我仿佛在她给我写来的文字里又看见了曾经的那个充满朝气，对一切新鲜事物都好奇的可爱少女了。

我还记得那天晚上，她打电话向我哭诉她家里所有人都反对她准备辞去工作的这个举动时，我安慰她的一句话：“如果你踏上一条没有人质疑的路，那未免也太平庸了。”

现在是凌晨三点，我被一包尿意憋醒了，习惯性地刷了一下朋友圈，看见柠檬这家伙穿着臃肿的滑雪服在阿尔卑斯山上发来的状态。照片上的她笑靥如花地杵着滑雪杖自拍，图上面还配了一句文字：我的人生开始了，你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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