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看到一位精研瑜伽的朋友发了一段话，大致内容就是瑜伽离开了印度本土走向世界，不得不靠拢西方的科学评判体系来让自己“服水土”，丧失了内在的大部分精魂，实在可惜。这是个很有趣的话题，可以扩展到所有文化和宗教的传承上来，也可以结合我们心理学的现状来进行思考。
先说宗教。宗教信仰的初始，源自于最早的先民以最原始的状态与自然抗争，面对大自然的惶惶“天威”，人力有时尽，于是人们开始图腾崇拜，崇拜那些可以在天上飞的、水里游的、跑得快的、力量强大的存在，希冀通过崇拜和信仰来强魂魄、壮筋骨，然后可以神明附体，能够经受更多的病痛，搬的动更大的石头，狩猎更强大的野兽，一切都为了种族的存活与延续。到人类物质文明发展到吃穿住行这些基本生存需求有了一定的保障这个阶段，整个族群便开始思索如何更有质量、更加心安的活着，这个阶段的宗教信仰，开始更加偏向于精神追求和对天道的探索。而这个时期，社会有了很明显的层级概念，于是不同阶层与群体，包括各大教派的内部，都在宗教信仰的道路上走上了不同的岔路。大致有两个方向：一个是更贴近与原始图腾崇拜的工具化，另一个方向是把宗教信仰升华了，升华至上对天道、下对人心的探索与追求。
而文化的传承，也是与宗教雷同。最初的文化模型，数字、文字、语言等等，都是原始先民为了生存而创造出来的沟通、记录与运算的工具。随着物质文明发展，文化超脱了工具化的、最底层的生存意义，出现了更丰富更深层次的精神内涵。历史上文化发展最辉煌的时期，大概就是春秋战国时期诸子百家争鸣的那个时代了。
而在古代的阶层社会，物质文明没有今天这么发达，很多人还挣扎在温饱生存线之下，于是对宗教与文化，有着很明显的阶层特征。
最高的是金字塔的顶层，极少数人掌握着绝大部分的物质财富与人间权势，他们对宗教与文化都有双重的追求：既要寻求天道，又要将其工具化。寻求天道，试图窥探茫茫中的天道法则、运道走势、命格理数等，最终追求的是江山稳固，帝王与国祚均能长兴久盛，不死不老，延续万古。工具化，是利用宗教安抚与控制人心，画一个天大的饼子给所有人看：命里皆有定数，富贵贫贱，得失莫强求。要你但求耕耘，莫问前程，一切皆是命数。从心理学意义上看，就是接纳，接纳生活的苦难，接纳人生的不完美，接纳自我的无能感无力感和挫败感。接纳了这些，人的现实挫败感与心理创伤就得到了抚慰与疗愈，人的潜意识就得到了安抚，情绪就不那么沸腾了，可以安于现状的生存，不给统治阶层找麻烦，这就达到了金字塔顶层的目的。
而中间阶层，享有一定的权势，物质相对富足，他们更知道文化与宗教的重要性，是他们的立身之本，他们更善于也更赤裸的将文化与宗教工具化。保障家族优秀子弟在各个领域开枝散叶，儒家的、法家的、纵横家的、阴阳家的，都去学，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只要有一两人能够挤进权力场站稳跟脚，未来反哺家族，又能保证家族之后的几十年兴盛不衰。再就是资助一些有天分的寒门士子，三教九流广纳门客，将他们牢牢绑在自己的船上捎带一程，送出门，扶上马，种下种子静待开花，这又是家族未来延续的资源与保障。然后佛教的、道教的广结善缘，至于尊崇哪一家，是否改换门庭全凭帝王喜好，随波逐流便无大错，家族的延续最重要。这很好的诠释了什么叫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从心理学意义来看，这是超我之下对实现本我的极致追求，在顺应帝王与世俗规则（超我）的前提框架之下，让家族的延续（本我的欲望）无限趋近于满足和实现。而这种家族无限延续的追求，正是他对自我长生不老的潜意识诉求：我的躯体不能永存，但是要通过家族的延续让自己的神魂得到永生。这可以说是生命体最极致的追求了。
而最底层的劳苦大众，他们挣扎于生存线之下，怎么活下去才是第一位的。有人祈祷神明保佑祖坟冒青烟，有人挣扎着攀附高枝试图有一天鱼跃龙门，有人卑微的安于现状苟活于世。这个阶层数量庞大，人数最多，活得最悲苦，反而是最有韧性、最能够接纳现实、接纳自我的一个阶层，所谓的不知者无畏，思考的少，权衡的少，痛苦就少。老话说的“好死不如赖活着”，就是这么来的。
而中间阶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时风光无两，这个阶层却是最容易出现心理问题的阶层。权利与欲望越大，所受到的规则与压制就越大，在对权利与财富的追求过程中，潜意识里压抑了太多的创伤和情绪，处理不好爆发出来那就是天崩地裂，范进中举就是很典型的例子。在东方文化的历史中，没有出现过清晰的心理学学派，于是人们转向宗教信仰，通过祷告、布施、修行等方式，来进行自我心理的调整和疗愈。而在西方近代史，出现了心理学各个学派，随着西方自然科学的迅速发展，心理学作为其中的一个分支，慢慢的流传到东方开枝散叶。这其中，著名的精神分析流派代表人之一荣格，对中西方文化的融合与发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将精神分析与道家的思想进行了完美的融合，可以说是开创性的壮举。
那么心理学发展到今天，也存在一个问题，一边是学术上的极致追求，一边是为了活下去的工具化。18年底，拜读过一位老师的文章，大致内容就是大众以及心理咨询师自身对心理咨询收费的看法。该不该收费？一味的做公益，咨询师的成长和信心能不能坚持下去？收费的话，收多少合适？一个成熟的咨询师从学习到实践到被督导，付出的精力和金钱有多少？而当他开始做咨询并收费的时候，他所获得的回报能有多少？心理咨询很多东西是不能量化的，尤其我们跟随张久祥老师学习的精神分析学派，潜意识里的感觉不可量化，过往的创伤不可量化，儿时心理发现对未来的影响不可量化，我们的投入和付出不可量化，可是我们形成的文字材料，却需要大量的量表和数据支撑才会得到认可。
心理咨询师在2017年被退出人力资源与社会保障部的职业资格目录，可以预见的走向临床医学方向，这更加将心理学推向西方实证主义科学的方向，进一步的将心理学推向了工具化和实用化的道路。心理学尤其是更加需要长程陪伴的精神分析，就像中医，在眼见为实、快速收益化的今天，生存空间被一再的打压，不得不考虑一些现实问题：如何进一步消除人们对“精神分析就是充满性欲的流氓学说”的长久误解、如何更快速高效的解决现实问题与情绪、如何更加直观与量化、如何在生存下去的同时更深更精的在学术钻研上走下去？就像张久祥老师在精神分析的课堂上说提出的问题：“高傲的灵魂如何在现实的躯壳里卑微的活着？”就像我这篇文章的题目，借用哈姆雷特的经典独白：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回答这个问题，需要一个非常清晰的自我觉知、觉察和深度的自我接纳。扪心自问，自问自答。水土不服的时候，就要调理自己的肠胃了，这就是俗语说的：我改变不了环境，那就改变自己。要适应一方水土，首先就要遵从这块水土上的规则和法则，服从超我的框架约束，要在规则之中活下去，而不能因为违反规则被打压致死。然后在大的框架之下来进行自我调整，先要对那些自己不能接纳的部分进行深度的自我觉察，请督导老师来督导，把问题的根源找出来处理好。接纳自我在现实情况下的挫败感、无能感和无力感，接纳自己的负面情绪，把这个自我觉察与调整当成一次难得的自我成长的契机，祸福总是两相依，调理好自我的肠胃，才能服水土，才能活下去，才有力气考虑如何活得更好，这大概算是做到了高傲的灵魂在现实躯壳里卑微的活着？也是我们潜意识里追求的一个自我成长与自我实现的“长生不老”吧。
说到这里，我想起了上一周小组讨论中，刘师兄提出张老师在精神分析中的“三性”部分讲到的顺应，即是顺应人性，敬畏天性，尊重在意本性。还有一段是讲“心中有鬼，眼中有神”，心中有鬼，说的是要接纳本我，尊重和接纳潜意识里先天而来的本能和欲望，这是我们的“魄”；眼中有神说的是要尊重天地君亲师的教化与传承，这是我们的“神魂”。两者都做到了，我们的魂魄就完整了。我感觉这顺应和鬼神之说，其中大概的神髓是一致的：就是要我们带着高傲的灵魂卑微又安然的活着，卑微但不苟且，敬畏天地君亲师，顺应大道，又保有真实的本我吧。至此，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not the questio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