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如酥,草色近无。
一笼雾,一棵树,一座屋。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渐传渐进,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蹦跳着走来,小手被一只黝黑粗糙的大手紧握着。瞧见地上的碎石子,她踢着玩,又扬起笑脸说些什么,然他并不言语,只回以祥和的笑容,软软的目光轻抚着她幼黄细腻的头发。到了村口那颗最大的银杏树下,小女孩抽出自己的手,一蹦一跳地走了,走了四五步,想起什么似的又回首道:“走了哦,走了哦,快回去吧!”还使劲挥了挥手,生怕他不明白。他一直站在那点点绿意萦绕着的银杏树下望着,那背蓝布书包的身影早已不见,也久久未收回,一人一树,完成这庄重的送别。
山花满蹊,娇莺恰啼。
一池莲,一棵树,一座屋。一枝莲花迎风而盛,眉目含羞,与风儿共舞着。清香袭人,不知是美人的优雅香氛,还是爱情的馥郁芬芳。“不要你送,不要你送,快回去吧!”妍丽明媚的一个妙龄少女匆忙向村口跑去,转身看见一只竹枝盘曲的手提着箱吃力地追了上来,心中不忍,停下步伐,接过箱,俏皮儿的笑道:“回去吧,快回去吧,我要走了。”说完还指了指家的方向。他没有答复,只是温柔的笑着,招了招手示意她走。绿意葳蕤的银杏下候着俊朗少年,她忙整饬好衣服,理了理头发,万般欣喜而又无比紧张地往树下走去。他只停在那儿,望着他们一起离去,才缓缓走到树下,靠在上面。直到看不到又看不到了,才强拉着那留恋而又落寞的目光。一人一树,融为一景。
丹桂金菊,丰年稻香。
一地叶,一棵树,一座屋。一地败叶铺满了村口,小小的金扇子借风在空中打着旋儿,一片又一片的缓缓归尘。想起邻人说这棵银杏太老,临冬即伐,妇人的心里一阵悲怆。面色沧桑地对着一颗迟暮的树,为树而哀?亦或为再无人来送自己而哀?恍神片刻后,似看透了什么,无奈的摇摇头,只带着满腔无处安置的失落心酸走了。她没有看见身后半里外一个老人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追来,昏黄眼珠里迎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另一只鸡皮嶙峋的手紧拽着面值不大分量很足的一叠钱,被汗濡湿后。只能无奈的变得软绵绵。等到他气喘吁吁地追来,哪儿还有她的身影呢?他任执着地望啊望,仿佛那目光能穿越千山万水。体力早已不支的他倚在树旁,不知是那人倚树,还是那树倚人。赶路的妇女好像感应到了什么,忽然停了步伐,转过身来不知对谁展颜一笑,竟有几分年轻时的天真可人儿。
母亲由烂漫的女孩,蜕变成美丽的少女,再缓缓步入中年;而那次次送她的,是母亲聋哑的大伯,也无可奈何地从壮年走进中年,再步步走往迟暮。
落日的暖光透过银杏万千金叶,细碎的散在他宁静祥和的脸上。叶子不是叶子,叶子是美丽的金蝴蝶,动情地舞着,忘我地旋着。蝶翼上都被镀上心的颜色,更为壮观而美丽。他已与景融为一体,一只金红色的蝴蝶啊,乘着风,向那阳光的深处飞去……
拨动着韶华的弦,回到那朝飞暮卷,砧声报秋的清贫岁月,母亲聋哑的大伯也是曾次次走过那磐石般的银杏,每每带着身后无尽的眷念离开而又归来。海阔山遥,屡变星霜,流传这些年的目送却是悠悠流去的江水,不竭。从黑发入苍雪,又从苍雪换黑发。一代代的送着、侯着,送的人不见了,去的人回来,成了送的人。
但愿那月落白果叶再秾。
冬天啊,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