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假期我去逛了个恒隆广场，那是一家独孤求败的大卖场，霓虹焕彩，光怪陆离。自从它稳稳矗立在繁华的泉城路中段，我就极少再去光顾。泉城路对标沪上南京路，商铺林立，服务高端，盯的主要是外地人的荷包。琳琅的铺位，华丽的导购，东西真好，价格也真好，相辅相成，主打一个昂贵。逛之前我是有心理准备的，如果价格虚高，我就走，惹不起咱还躲不起吗？

当猪队友拿起一双舶来品鞋子左看右看反复试穿爱不释手时，我就知道跟导购来一场唇枪舌战是在所难免的了。我也看出了导购眼角不经意间闪现的自信，她肯定下了“我已吃定你”的决心。

鞋是意料中的舒适，接下来谈价格。导购拿出最大的诚意，除了办贵宾折扣卡、赠大礼包、免费定期维护保养这些有名有实的附加条款之外，最低给到九八折的割腕价。我知道这类品牌，越是坚挺，越显得保值，消费者越喜欢。

自古买卖不一心，加上近两年每下愈况的购买力，这个折扣不是我的心理预期。但任你磨破嘴皮也无济于事，她奉“宁舍千句话，不舍一文铜”为圭臬。我无奈只好祭出常用的手法：遗憾的放弃，甩手走人，吓唬她，以期她的回心转意再让价。

她这次并没有屈服，看我离开大约有五米远，小声咕哝：现在人都怎么了，看着不像没钱的，试都试好了……再说我们店是可以刷信用卡的呀！

听起来没什么问题，内心因有一丝遗憾加持，于是借题发挥：您什么意思，说什么有钱没钱的，恒隆皮鞋不卖给穷人吗？叫你老板来！我假装怒了，故作失态。

这这，我也没说什么呀！我们老板，还是别叫了。您带走，您即刻就可以享受国际名牌的待遇，出门参加活动倍儿有面子。您不带，也许您手头不太方便，但难免会有遗憾，我们不强求的。

我手头方不方便是我的事，难道店大就可以欺客？不行，今天这事不说清楚没完，必须把老板叫来，否则我就投诉你们。我把声音提高了三度，店里有热闹看了，我暗自得意。只要有人围观，再有人拍个小视频直个播，本来没有负面消息的这下也有负面消息了，我就不信没有好事者。我心里一阵得意。

那，我就被炒了呀，等会儿老板来了，您可千万别……先生，您是体面人，照顾一下。

她认怂了，流露出一丝惊恐，好像为她刚才骄傲得像公鸡的姿态埋单。

我心底涌出清泉般的同情，不夹带半点报复。我知道导购的权力有限，如果真要想买，必须请出有定价权的老板。我恶作剧般的斗智斗勇隐隐透着点灰色基调。

她葱管般白皙的手指颤抖着拿起背面吸附三个微型小公仔的手机，露出四个摄像头的那种，摄像头黝黑深邃，里面像藏着个偷窥者。

老板是位优雅的中年女士，皮肤白皙，制服笔挺，脑后挽了个发髻，像是从摩天大楼写字间刚刚走出来的上市公司高管，长得跟刚才那导购有点像，又比导购员好看。没有想象中的珠光宝气，但她今天用的香氛应该价格不菲。她款款来到卖场在柜台前站定，若无其事地翻了翻台账记录，眼神从眼镜框上边飘过来，又飘向别处，好像我不存在。

你……

我……

她认真地听我唠叨完，没有接着说话。而是走到饮水机旁，接了两杯温水递到我们手里。

这款鞋试穿感觉怎么样？是袋鼠皮的。您尽管穿，本市这个码惟此一双。

正合适，像长在脚面上，不松不紧……

这鞋呀，就是为您量身定做的！男款更舒适，内谁，小杨，拿双男款。

鞋拿来了，她示意我坐着，不由分说给我换上，鞋拔子在她手里就像变戏法。走两步，您走两步让我看看……她可真当家，我其实并没有买的打算。

您看多般配，蹬上它，出双入对，才够味儿。穿着吧，小杨帮拿计算器过来，对。嗯嗯，给你九五折，什么九五，我给九二折！这才多少钱，也没多少钱，您关键买了个气质。

我买的是气质！又给了跳楼价，我怕导购来作梗，于是赶紧刷卡。精致的牛仔帆布包，终身免打理保养卡，这超值到罗刹国去了。不禁令人喜出望外，喜他妈给喜开门--喜到家了。

出了旋转门，该乘电梯去地下车库，一摸口袋，车钥匙呢？大概忘鞋店了吧，我回去找去，肯定能找回来，不用急。

店里只有老板和导购两人，老板现在肯定在凶狠地教训她。我不急，听听是怎么教育的，好为精彩的故事提供点真实的料也不错哦。

对，不错，现在货这么难卖，硬劝不行，得反着来，对付这种人就得用这招，让狡猾的买家防不胜防。这是女老板的声音。

姜还是老的辣，妈，你这招真灵呢，这段时间来咱们店的都是一拿就是拿走了两双，销售是大学问呢！这是导购的声音。

我的下巴要惊掉了，原来她们的关系不仅是老板和导购，还是母女。俩人也太能演了吧，这个全民直播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