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鼓吹竽七百年,临淄城阙尚依然。
如今只有耕耘者,曾得当时九府钱。
话说北宋皇祐三年(1051),京东路齐州章丘县城南47里,有一座小山叫胡山,山下有一个小村庄叫廉家坡,孤零零的,靠绣江很近,廉家坡是廉氏家族发达后的叫法,原来这里叫朱陈村,只有朱陈两姓,现在山南有个朱家峪风景区。章丘一带位于泰山北坡的余脉,南为崇山峻岭,连绵不绝,北为平原水泽,一望无际,清河(济水)、漯河、西河、绣江等在此汩汩流过。胡山与女郎山遥遥相对,与长白山鼎足而三,土质肥沃,构成了章丘的南部核心,春秋战国时代属于齐国,村民锄地时偶尔能刨出几枚生锈的齐刀币和賹化圜钱,有一次竟然挖出一个陶罐,有1300枚圜钱。廉家坡村不足20户人家,远离发达的县城,来这里落户的人不多。
五月朔是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廉家坡的李旼家又诞下一位男婴,成为村里的大喜事。李旼是个文秀才,喜欢舞文弄墨、咬文嚼字,所谓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都是骗人的鬼话。李旼曾去花花世界的东京汴梁,拜韩先生、曾夫子为师,等于上了一年半的私塾,学业大为精进。开封是皇城,天子脚下,清明上河,眼界顿开。从京城回来的时候,李旼顺道去了齐州城南(济南历城县城)的赤霞山,祭拜了一世二世三世和四世祖先,再进城采买了些笔墨纸砚,在白兔儿功夫针铺,给内人买了一套上好的绣花针,新开的燕来堂饭铺偷偷地售卖官酒,他看着价格公道,买了两坛舜泉酒,又在城里见了几个好友后,回到村里。没事时,李旼就与乡亲父老聊他的见闻,李旼见多识广,又有学问,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只要他一开讲,村里人拨不动腿,农活都不想干,竖着耳朵听他吹牛逼。
胡山后来发展为大镇,但当时远不如县城,绣惠那才是热闹地界。胡山安静得很,茂林修竹,溪深水静,别有一番洞天,不是亲临其境,难以体会它的雅趣,绝对是个避世隐居的好地方。廉复先生就是一位一隐士,从齐州城来胡山隐居已有十多年。早先的时候,他热衷科举考试,家里没有别的,全是经书诗赋,廉复从小就发大愿,立宏志,要一鸣惊人,一飞冲天,一旦考中进士,就可以入朝鲜为官,不同凡响,成为人上人。
廉复搬离齐州城,不知道他后不后悔,齐州乃“京东剧郡”,烟柳画桥,风帘翠幕,繁华似锦,科举条件自然比章丘胡山好得多,可以说要啥有啥,光是出产的铁针就有四十五种,举世闻名的大宋名酒就有四大品牌,私酿私卖的杂牌酒就更多。真珠泉酒乃天下第一,和现在的茅台酒一个意思。即使不考科举,吃喝玩乐齐州城也是首选。
可能是命中注定吧,也可能是天资不足,不是那块材料,没有白居易的才情,廉复先生虽然自觉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但绞尽脑汁,使尽浑身解数,怎么考也考不上,屡战屡败,屡试屡爽,连类试(举人)也没通过,更别说考进士了。孔子云,四十而知天命,天命难违,祖上没有文曲星坐阵,怎么能考上进士呢。廉先生穷途末路,黔驴技穷,决定弃考,与科举彻底决裂,去他妈的紫金鱼袋,老子要作神仙中人,远离齐州闹市,永不出仕为官,即使知州王广渊备八抬大轿求我,我也不去,王文恪老爷来了也白搭,别看他官大,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人呀,就这样,经常是个矛盾体,不能看他怎么叫唤,还得看他怎么哆嗦。廉复先生虽然40岁迁居到齐东胡山,嘴巴很硬,可潜意识里还是有一丝幻想,并没有一把火将四书五经全烧掉,而是捆把捆把,绑成一坨,束之高阁,只留出几卷《连山易》,没事就瞎翻翻。廉复不是江东子弟,他怎么会不知道东山再起轮不到他呢,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只能种葱东篱下,幽然见胡山,另一条道走到黑。
说起来,这已是李家的第三个儿子,李旼特别高兴,马上让大儿子李克非去村西那个世外桃源,请廉复先生共同庆贺,村里除了廉李两家,都是大字不识的人。廉先生号称隐居,不耽误有妻有子,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有鱼有肉,听说李旼喜得贵子,赶忙提上两只鸡两只鸭,将家中种的白菜莲藕大葱,选鲜嫩的挑来两大筐,挈妇将雏,赶来祝贺。这时,李旼已从绣江水里抄出两条大鲤鱼,让内人收拾停当,切上点章丘大葱和生姜丝上锅了,两家人喜不自禁,李旼还把存了八年的真珠泉酒从地窖里挖出来,又请了村里的穷邻,大家开怀畅饮,喝了个仰面朝天,不知东方之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