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爸爸的电话,说奶奶不太好了,那一刹,我没有眼泪。她,今年已经81岁了,让我想起二个多月前在老家,她悄悄领着我到厨房,白色塑料桶里养了三条她特意请养鱼的人给我留的大鲫鱼,偷偷和我说要给我炖汤喝,尽管那个时候她已经得了老年痴呆,闹着脾气,抱怨着身边的子女,甚至是爷爷。然而,她依旧忘不了我。
在16岁以前,她一直跟着我辗转各地,从农村到城市,最后回到某个小镇,16年了。好像快的我不知道人的一生原来可以这么经历这么多的奔波。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被寄养在大姑姑家,因为父母的不和,爷爷奶奶去劝解,那个时候的我傻,总是想着跑回家,有一次下大雨从姑姑家跟着同村的人走回家,没带伞,同村的人顾着照顾自己孩子,而我,则湿的一塌糊涂。爷爷奶奶半夜给我打电话,大姑都是在打牌(其实大姑对我挺好的),大概过了半年,记得那个时候,奶奶有时候来学校找我,我都可以花二毛钱买画片,最后一次来接我,我记得很清楚,奶奶给了我一根香蕉。吃完我终于可以回家了。
后来我们去了深圳,爷爷和奶奶,我还有妈妈和别人合租在一起,妈妈对我很严格,背书背单词,爷爷和奶奶出去很远的地方捡垃圾,他们并不舍得花钱,一天5角钱就够生活,大伯爸爸都不支持他们这样,他们回答说闲不住。其实后来,他们都补贴在了我的身上。
再然后,一辆小车拉着些家具,爷爷奶奶和我回到了小镇。那年,我小学四年级。二姑姑替我们在小学旁边租了个房子,妈妈一个月给我们寄1200块钱,那个时候的我,并不懂得生活的心酸,因为每天我都有额外的一个菜吃,他们总是白菜,过年送的的腊鱼混着吃,最大的希望是六一儿童节能得到10块钱去超市买东西带到学校开联欢会。现在想来,1200块钱,3个人的吃穿住行,即使是11年前,也是捉襟见肘。然而那个时候我不懂,我穿不上新衣服,每天晚上捡别人刮完的彩票希望自己中奖。而他们每天晚上的娱乐是两个人打着一毛的上大人的纸牌,一人枕头下一堆钢镚,却从来没见花过。
过了我的第16岁生日,他们怕增加我爸的负担,选择单独住二爷爷二奶奶的老房子(二爷爷二奶奶之前过世了),却依旧每天白天黑夜的扯纱布,钉口罩眼子,高中的我跟着妈妈,爸爸不太管我们,他总是爱赌,所以我一天也只有三块钱包括吃早饭。每周去爷爷奶奶那,他们都偷偷塞给我20块钱,而做好一块纱布订好一个口罩连一分钱都不到。
这样想来,其实他们吃了太多苦。从抚养六个子女到带着我到处奔波。这一生,都没有安逸过一天,奶奶去年和我讲起过她和爷爷的相识,她是前面村子里的,放牛的时候认识了我爷爷,那个时候放牛栽到了田里,裤子都弄脏了,遇见爷爷喊她去家里洗洗,于是就在一起了50多年。
从爸妈告诉我到现在,我没有掉过眼泪,白天切土豆丝,忽然忍不住哭了起来,我想起初中有一天晚上,我和奶奶说,你不要炒土豆丝。明天让妈妈炒,她炒的比你好吃,结果第二天吃饭的时候,奶奶让我分辨桌上的土豆丝是谁炒的,我立马意会到了,任然说是妈妈炒的,因为好吃。她得意的说,我炒的!
二姑姑家是老师,所以她经常过年会收到很多学生给的鱼,奶奶过去帮忙杀鱼带着我,提点鱼回来给我和爷爷炖汤。爷爷去收废纸的时候,总会偷偷拿瓶姐姐的旺仔牛奶给我回来。我曾经恨过父母,到现在感激父母,却永远没有像爷爷奶奶那样的人可以爱我了。
在老家,我记忆中的老家是很大一栋平房,后面是竹林,竹林后一条小溪,溪后面一片果园。屋子前面一排衫树,下面一排小道,隔壁邻居家的柚子树又高果又多。每户人家轮流放牛,奶奶会让我把笋分给邻居,晚上我们全村一起去看村头伯伯家的彩色电视,睡觉时候我会问爷爷,为什么收音机里总是放什么猪牛马羊(其实是些领导人的名字,朱德……),会问奶奶为什么她肚子上叠起来这么多肉。
妈妈和我说,奶奶这一辈子没享过福,现在这样反而是福气。我没有说什么,其实她说的对,老了的人好像都会变透明,大家心里珍视他们的存在,却往往选择纪念的方式去怀念。我也不例外。人越长大,情感的交流变得压抑,学会了掩饰。可我,依旧希望她还能暑假再留几条鲫鱼,和我说,你回来啦,给你留着炖汤的。
应该是等不到了。原来,她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颜羽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