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他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却能听懂多国语言。
他在海拔最高的小县城里,开了一家餐厅,连背包客誉为圣经的《Longlyplanet孤独星球》都忍不住推荐。
他的餐厅没有一张完整的菜单,但他会做3000道菜。
他看人下菜碟,一桌家常菜吃出家乡味,让你好想流眼泪。
以他的手艺,原本可以回到成都,却为了一个承诺选择留在理塘。
他就是民间厨神郑学友,在理塘开着一家普通、却不凡的小餐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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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想家的豆尖汤
身为江南人应该都深有体会,在四川最恐慌的不是蜀道难,而是你想点个清淡的菜,上来的都是红的。
有一次跟老板说不放辣椒,结果被辣到眼泪直流,老板委屈地说:我没放辣我只是没洗锅。
我们到理塘的时候,已经吃了两个星期的川菜了,看见川菜就菊花一紧。就算舌头再怎么爱吃川菜,胃也不肯答应啊!
当我们使尽洪荒之力在理塘寻找吃的,厨神郑师傅的餐馆绝对是川藏线上的一股清流。
做为土生土长的老成都,川菜是他的拿手好戏,但他也会做南方菜,不像有些四川厨师,没有辣椒就不会烧菜了。
厨神只用了一道菜,就把我的味蕾彻底征服了。
豆尖汤——
倒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名贵佳肴。都是唾手可得的时令蔬菜,应该是在高原稀薄的空气和阳光下自然生长的,没有打过药水。
重点是(敲黑板):那个汤竟然跟我小时候喝过的,爸爸做的汤,味道一样!
我喝着喝着就哭了。(泪点确实低)
不是因为蕃茄太酸,是因为想家。
小时候读一千零一夜,故事的主角在旅行时,无意中获得一个鞍袋,袋里藏着一个厨神,只要把手伸进去,魔法就会变出无穷无尽的美味佳肴。
厨神的神奇之处在于,好像没有他不会做的菜。30年的下厨经验,早已使他达到人锅合一的境界。西餐、中餐、藏餐,想吃什么都信手拈来。南来北往的旅人们只要报上家乡,他就能猜到你喜欢吃什么,简直是活的“大数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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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说外语,但不识字
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厨子,竟然不识字,不会写自己的名字,不会上网,不会发短信。网络时代的一切便利,他都无法亲自参与。
这太不可思议了。
他寄信要找人代写地址,他的大众点评信息要人帮忙更新。后来跟他熟了,连他的海报和菜单,都是我在杭州帮他做好寄过去的。出门在外,一切靠朋友,也挺顺利。
但他绝不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人。
他不仅在厨艺上有惊人的天赋,而且在语言上也是个高手。
一个厨子菜做的好吃,也许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可他还能说好几门外语,可以和食客们简单交流,这就很惊讶了。
镜头转回到理塘。在理塘待了三天,天天去吃厨神做的饭,刚好碰上我的生日,厨神问我要吃什么,我说牛排。
其实我只是想考验考验他,看看在这物资匮乏的高原,是否真的能做出西餐来。
厨神没有让我失望。一大份牛排,搭配金黄的炸薯条。原料是当地产牦牛肉,十分耐嚼给力。
邻桌的外国人见状说要吃起司。郑师傅笑得很自信:我这里有收藏的上好起司,一般人吃不到,一会给你尝尝。
起司很香浓,韧性十足,可以拉得很长很长。
果然,外国人吃的津津有味,连手指都舔了。
最后他给一个藏民上菜,两人说了好长一段藏语。藏民走的时候盘子是亮的。想必他做的藏餐也是经得起考验。
他跟《LonglyPlanet(孤独的星球)》的作者也是朋友,后者来吃过好几次饭,还把他写在了《孤独的星球-中国》这本书里。我在他店里看到了这本书。
《LonglyPlanet(孤独的星球)》被称作旅行者圣经,书里的餐厅跟客栈都是良心推荐,可以说是背包客中的米其林。能被这本书收录,被视作一种荣誉。
他还跟一个法国厨子学过法餐。
我说你连中文都不会写,怎么跟法国厨子交流呢?
他说我就是记性好,不会写没什么,会说就行。
他是真正的聪明人,记性好,南来北往的客人,只要来吃过饭,搭上话,就好比注册了一张“刷脸”的贵宾卡,来龙去脉都能记得。
坐在他餐厅里,看见他一会用法语,一会用英语,一会用意大利语跟客人打招呼,我羡慕得膝盖都碎了。
翻开餐厅的留言本,你会发现里面写着各种语言,日本人、德国人、芬兰人、韩国人……有些留言让人笑破肚皮。
“康定到理塘,颠得脑浆要喷出来了,头痛、耳鸣,唉……吃了这里的鸡以后,头也不疼了,耳朵也不鸣了,哈哈^_^”
“我八岁的儿子对他的小伙伴说:爸爸最喜欢的事就是骑自行车去西藏,因为那里有他的老婆。童言啊。为什么要骑车去拉萨,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想法,都为了自己的一个梦。有梦的人最幸福!德州单车2010.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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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一个承诺,他留在理塘
厨神是一个有故事的厨神。他的很多故事,在烧菜和招呼客人的间隙,娓娓道来,语言平静,又很动人。
他早年是一个骑行爱好者,骑行川藏线的时候,喜欢这里,便留下来开餐馆。
2006年,有两个美国登山家,39岁的克里斯丁·博士科夫和50岁的查理菲乐,在他的餐厅里吃过饭,结下友谊。
不久,两人在登山时失踪。
亲属悬赏30000元打听两人的下落。我去的那一年,寻人启事还一直贴在餐厅的墙上。
年复一年,寻人启事的纸张已经泛黄。
他不是没有动过回成都的念头。但是转念一想,“我不能走。我走了谁还看得到这个寻人启事呢?”
他相信如果这两个人活着,也许还会到店里来。那样,亲人们终究会得到他们的消息。
我问他:后来呢,有消息了吗。
沉默,摇头。
后来,我曾在网络上搜索到一篇英文报道:
这两位美国登山家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海拔5807米的GENYEN峰。他们曾在Lenggu寺里投宿,之后遭遇雪崩。
2006年12月27日下午1:30,查理的尸体被搜救队员发现,身体的大部分都埋在雪里。而克里斯丁依然下落不明。
我没敢告诉他这一切。他虽然不识字,过去这么多年,也许结局早已心知肚明。还是不要说破,没有消息就是是好消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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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食客,到朋友
离开理塘的时候,我以为我们跟郑师傅,就像跟川藏线上无数萍水相逢的旅客一样,从此音讯全无。
虽然我们互相交换了电话号码,我并不指望他会打来。
回国后不久,突然接到郑师傅的电话。他说很不好意思想麻烦我,因为他不识字,而我会做设计,问我能不能帮他设计店里的海报。
我把做好的海报给他寄到理塘。不久,理塘寄来了他亲手做的牛肉。
四年了,也就是做了几张菜单海报这样的小东西,厨神每年冬天都记得给我寄耗牛肉。全是牛架骨上剃下的嫩肉,卤过风干,放上芝麻,用真空袋抽好了。知道我胃不行,不放辣,五香的。
他还寄松茸,切成薄薄的的小片,放鸡汤里炖出满屋子香味。
也寄过核桃,是他们那里山上100岁的老核桃树上结的果子,皮硬得要拿铁锤敲。都是些市面上买不到的东西。我给他钱,他从来不肯收。
在我的文字慢慢收获关注的同时,他的店也越来越有名气,好多路过理塘的旅客慕名而来,“厨神”的传说几乎成了理塘的一面旗帜。
随名气而来的,是竞争对手的山寨与诋毁。
在那条街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冒出了好几家“天天饮食老成都郑师傅川菜馆”。
他不识字,不会发短信,更不会用ps之类的软件。他的大众点评页面,是一个食客帮忙注册的,他也没有时间去看。
结果有人看到了告诉他,有人恶意给差评。
一开始他也困扰过,给我打电话诉苦。
我说,不管你多优秀,都无法让每个人都喜欢,但是喜欢你的人一定比讨厌你的人多。
在这个无炒作不成活的年代,一个纯粹的手艺人,埋首厨房30年,显得多么珍贵。
我多希望这个世界,能保护一个厨子的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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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掉餐厅,他选择相濡以沫
今天上午刚刚接到郑师傅的电话,语气不同寻常的急迫。
郑师傅说,他想让我帮他在大众点评上写一个通知。
他要关掉他的餐厅。
我很诧异,问他出了什么事。
他说,他的妻子生病了,眼睛看不见。他带她去华西医院做检查,医生说要取组织活检。
他说,不知道活检是什么意思,但是从医生的话语中大概能感觉到,就是怀疑有绝症的可能。
这间餐厅,是他10年来的全部理想和心血,也是他全家唯一的经济来源。
我说你真的要关掉吗?什么时候再开呢?
他说我不知道。我老婆治病更重要。我肯定要陪着她,把她治好了,才能重新回到店里。
我只能让他放宽心,即使要做活检,有很多人检测出来是良性。而且华西医院也是一间非常厉害的医院。一切会好的。
挂掉电话,愣了半天。回想起我们认识这些年,只见过几面,我没有帮上什么大忙,他却总是在说“谢谢”。
短短的一个小通知,我写了很久。反复删改。希望能写的客观一些,让它显得不那么煽情。
“三年前在川藏线,跟郑师傅从顾客变成好朋友。现在郑师傅妻子生了病,需要他照顾,所以请我代他在这里替各位朋友通知一声:小店从今日起会关闭一段时间,以便陪妻子治病。开张日期郑师傅会另行通知。感谢大家的支持和喜爱!同时也祝愿郑师傅的妻子早日康复。谢谢。
最后只剩下这些文字。
一切要等检查结果出来,才能知道下一步该往何处走。如果你路过理塘,有时间的话,替我去看看吧。谢谢你们。
(简书上不允许发布相关信息,因此我把他的名片隐去了。想知道厨神的店在哪里,私信我。)
2017年下半年补记
郑师傅的故事依然在继续。
他的妻子已经出院,目前排除恶性肿瘤的可能,但眼睛仍然看不见东西。餐厅又开张了,作为一个男人,他除了勇敢地扛起生活的重任,没有别的选择。
胃是通往心的走廊。
也许在他做饭给我吃的那一天,我们就成为了知心的朋友。拥有一份来自远方的情谊,不带任何利用与目的,是一种不可多得的幸运。
他每次打电话都会说:“小崔还好吗?你们什么时候到理塘来?来玩嘛,带着孩子一起来。”
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我不知什么时候还会再去理塘。此生去过的每一个地方,也许都会是生命中的最后一次。但我会为他祷祝,为他呼告,为他尽一份绵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