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剧不终
别告诉我,不会跳舞的就我一个。
也别告诉我,会从舞会上落荒而逃的就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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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进大学,恐惧于一件事,扫舞盲。在当年,这是风行于各大高校间的一句响当当的口号。
说起来,学校和系里也是煞费苦心,把个扫舞盲运动搞得轰轰烈烈,360度无死角。也是凭借这一点,让我强烈地感受到了大学和中学的不同。
每逢大一新生入学,团委、学生会轮番上阵,开办一轮又一轮的交谊舞培训班。取得的成果是——舞盲越来越少,来越少,越少,少......很不幸,我就是那条无可救药的漏网之鱼。
说没对跳舞动过心是假的。
和中学时的沉闷、禁锢相比,大学里处处洋溢着青春、自由和热情,荷尔蒙像春天的杨絮一样四处飘荡。五花八门的学生社团、学校里和学校周边的舞会、各处阶梯教室的录像、学生活动中心的卡拉OK、牵手依偎的青年男女......它们都在告诉我,这些,才是大学生活该有的精彩。谁不想去拥抱那些精彩?
我鼓足勇气参加了两次交谊舞培训。每当音乐响起,左手搭上陌生舞伴的肩头,右手交到他的左手心,我的紧张情绪会立刻遍布全身,每块肌肉都在僵直着,连眼神也被冻结在看向脚的方向,跟随音乐机械地做着广播体操,自己都能感觉到舞姿的可笑。
尽管小心翼翼,但舞伴的皮鞋仍旧无端端遭受多次踩踏的厄运。说起来,我全然不记得那位舞伴是谁名什长啥模样,真是抱歉至极。
不是没有过努力,但最终还是败给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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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不住两个好友一再撺掇,我战战兢兢地和她们一起去了学校体育馆参加舞会。
舞会还没开始,里面已经聚集了好几百号人。平常一到夜里就灯火通明的体育馆,一盏大灯也没有亮,只留一个不停旋转的镭射灯,把个舞场装扮得暗沉迷离,每个人的身上脸上都像一个乱七八糟的颜料盘。
靠墙摆放的一排长椅上坐满了安静的女生,在这样的氛围里面,平时女生们的叽叽喳喳早已不见,举手投足都很淑女,就连笑容也变得矜持。
本校和外校的男生三三两两地站在空场周围,一双眼睛可一点没闲着,像探照灯一样在周围女生的脸上扫过,搜寻并锁定自己的猎物。
音乐响起,男生们径直向长椅上的女生走来,两个好朋友大大方方接受邀请,滑入舞池。
我的面前也站了一位男生。他在微笑,我在紧张。他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慌乱之下,我脱口而出,“对不起,我不会跳舞。”
被驳了面子的男生以为我在找借口推脱,很是不悦,“不会跳舞你来这里干嘛?不想跳就直说。”
“不好意思,真的不会,我就陪同屋来看看。”
道过歉后,我快步走出体育馆,华丽丽地当了舞会逃兵。
夜色已深,天上月朗星稀,月亮周围,还依稀能看见一点渐渐暗沉下去的蓝色。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还是外面的空气新鲜。每个人都在安全距离以外。
我对自己如此没有天赋如此怯场感到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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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时比我高一年级的好朋友,在上大学的第一年里,就拿了学校交谊舞比赛的冠军。我一直好奇,平时沉默寡言,连朋友都很少的一个男孩,怎么上了大学后就判若两人。活跃在社团活动和社交场合里的他,让我感觉陌生。
我不知道拥有这种超强改造能力的,究竟是大学还是交谊舞。我好奇地想要去尝试,去了解,甚至幻想过命运的另一种可能:旋转的舞步成为两人共有的爱好,我们一起牵手走向未来。
然而,结果却令人沮丧。年少时候,看多了爱情小说的我固执地以为,爱情该有的样子,应该是在每一个分别的日子里,都专一孤独地活在对对方的想念里。然而并没有。我们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校园里,各自精彩。我们互相慢慢看清楚,心动只是一时一刻的感受,我们并非是能陪对方走完一生的合适人选。
此后,我们渐行渐远,在各自的轨道上往前走着,除了偶尔的想起,平淡的节日问候,人生再无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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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我像是患上了一种奇怪的病,这病大概叫做“恐舞症”。我再没有试图改造自己成为一位交谊舞高手的笨拙举动;也再没有在任何一个交谊舞会上出没过。
只有旁观者的身份才能让我坦然。坦然地欣赏别人的曼妙舞姿,坦然地看着身边一段段恋情从舞场上升起,又落下。
工作后的头些年,交谊舞的热潮还在年龄大一些的人群中延续。女同事们中午吃饭时,神神秘秘地议论我们相熟的一对夫妻同事:他们各有各的长期舞伴,也各有各常去的舞厅,心照不宣地玩着各自的暧昧......我瞪大眼睛听着,“怎么能这样?!”对我所惊讶的,她们表示司空见惯,大可不必大惊小怪。
后来,我陆陆续续参加过一些商务宴请。在大大的宴会包间里,或是宴会结束后移师去的KTV包房里,饭罢后的人们总是意犹未尽,接着喝酒唱歌诵诗跳舞的都有。
每逢音乐响起,男士们彬彬有礼地伸手邀请的时候,我都要强抑住落荒而逃的冲动,脸上挂着笑对别人说:“抱歉,我不会跳舞,学了很久,但无奈这方面天生残疾,就不让大家见笑了。”
经过这么多年,在这种场合下,我唯一熟稔的,就是如何拒绝别人的邀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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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人生总有些身不由己的时刻。
在前一家公司就职时,连续两年的公司年会,都是由高管团队跳开场舞蹈。我就这么悲催地被赶鸭子上架,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好在,和我一起硬着头皮站在台上的,大多是在这方面少有天赋的人,惟有抱团取暖。
公司里有一间铺着木地板、有一整面墙镜子的健身房,被我们征用为练舞室,行政部的同事还专门为我们请来了舞蹈老师,饶是如此,一段3分钟的舞蹈学起来也让我们倍感吃力。
年会那天,场上,是最暗最闪烁迷离的灯光和震耳欲聋的音乐;台下,是口哨声尖叫声哄笑声鼓掌声;我们以最笨拙的舞姿嗨翻全场。
一群“舞蹈残障人士”以行动奉上了两碗上好的鸡汤:不逼一逼自己,永远不知道身体里藏有什么可能性;和完美比起来,参与和完成更加可贵。
没过多久,我去了一次锡林郭勒草原。
在草原深处,蜿蜒着一条公路,我们驱车在上面跑了很久。路两侧的绿色一路绵延,与蓝天交会在遥远的天尽头,配着从汽车音响里跑出来的悠扬的马头琴声,还有高亢悠远的蒙古长调,让人心旷神怡。
草原上的人似乎天生能歌善舞,无论男女老幼,概莫能外;草原上的人似乎被无边无际的天幕和草场开阔了心胸,热情豪爽,豁达大方,全然不似我这般的拘谨扭捏。
围坐桌前时,他们轮流着起身,大大方方敬酒,轻轻松松放歌;轮到我时,大家起哄让我来一首四川民歌,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慌乱地摆手,怎么也张不开嘴,只能抱歉地以酒谢罪。
入夜,度假村的后院里燃起了篝火。风把火势催得越来越旺,架得高高的木柴被烧得哔哔啵啵作响。
欢快的音乐声响起,越来越多的住店客人加入围着篝火转圈跳舞的行列,我也被女儿童童拖进去,跳起来。篝火映红了每个人的脸,又把每个人的身体炙烤得暖暖的,血液和热情,还有胆量都在随之升温。
在夜色的掩映下,一群相互陌生的人,放下拘谨,不讲章法地胡乱舞着,有时是后一个人搭着前一个人的肩,有时是相邻的两个人牵起手来。
快乐是一种传染病,所有人都开怀地笑着。我也在夜色里找回了勇气,放松肌肉和神经,第一次切身感受到随意舞动的快乐。
对于我这样的“舞盲”来说,跳舞就该是一群人的狂欢。解开束缚在身上的镣铐,原来,不会跳舞的人也会从中收获快乐。
请你告诉我,不会跳舞的,我不是唯一的那个。
文 | 剧不终
图 | 据CC0协议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