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高世宝
按理说，有人给妹妹提亲，作哥哥的该高兴才是，其实不然。
为什么呢？事情的经过还得从头说起。
实际上，高世宝是个很重感情的孩子。别的不说，在高南续两个妹子出嫁的时候，高世宝每次都大病一场，那撕心裂肺的嚎哭，让铁石心肠的人听了也会潸然泪下。
高世宝小的时候，高南续住在乡卫生室，白天黑夜不回家；郭颖在乡小学当民办教员，一个人带两个年级的课，一天到晚忙得两眼昏花，也没有工夫回家照顾儿子。于是两人便把高世宝甩给家里两个妹妹来照顾。
两姊妹把哥嫂的孩子当成自己的亲儿子来抚养。白天，把孩子背在背上，晚上，把孩子搂在怀里，以至于孩子已经十多岁、都已姑姑齐肩高了，晚上不与两个姑姑在一起，还睡不着觉。
看来，小姑的出嫁，彻底把这个孩子给打垮了。他做什么事情都迷迷怔怔、心不在焉，尤其是怕见生人，特别是陌生的女人。遇到年轻貌美的女人，他会面红耳赤，羞赧得身子打哆嗦。
高世宝初中一毕业，高南续便托人把他送进了一所医学专科学校学习，指望他将来能继承自己的衣钵，光耀门楣。但高世宝在学校里只呆了一周，便溜回了家，而且好说歹说，甚至气得高南续举起了棍子，他都不回学校里了。就这样，高南续走后门送人情，花去的一大笔钱，打了水漂。
可他一个男孩子，总不能像姑娘一样呆在家里无所事事，总得学些手艺啊。高南续便硬逼着儿子去给病人输液打针。可没想到，他这个宝贝儿子，不是找不见病人的家门，就是找见了不敢进门，如此这般几次，把高南续气得发昏，无奈只有作罢。
尽管高世宝身上有一些百人莫解的毛病，但一开始，给他说媳妇倒还容易。高南续的口风一露，待字闺中的人家便络绎不绝找上门来。
经过家里人一番精挑细选，高南续便选定了副乡长家的女儿。
高医生的儿子要结婚了，有谁不去凑个热闹啊！——平时头疼脑热了，身体有其他不舒服了等等，可得依靠人家治疗呢！
高世宝的婚事一连操办了五六天，上礼祝贺的人几乎蹬坏了门槛，挤破了脑袋。高南续在他家那墁了青石板的大院子里，连摆了三四百桌酒席，事情才告一段落。
看着娶进门来的儿媳妇，模样俊俏，语言可人，做事大方，高南续揉着酸痛的腰肢，心里乐开了花。但这场子婚事却把高世宝折腾得够呛：他那长瘦的脸更显得瘦长了，而且颜色灰灰，几乎没了血色。
高世宝病恹恹地躺在了床上。
高南续赶紧给儿子望闻问切，开方熬药，调养了好长一阵子，儿子才下了床。
该快快乐乐圆房了吧。可两个月过去，村里人却看到高南续家秀气的儿媳妇一个人怏怏不乐地回了娘家，而且好长时间也没见回来。
不久，就有人传言，说高南续的儿子怎么着也不跟他媳妇同床。
有人不相信，说：“不会吧！哪有这样的事？那么年轻漂亮的媳妇……不累得他天天爬不起来才怪呢！”
闲话的人把眼一瞪，鄙夷地看着这个提异议的人，说：“你看你，他媳妇嫌寂寞，受不了了，回了娘家都不回来了，你还不信？”
提异议的人想一想，便低下头嗤嗤笑着不吭声了。
过了一段时间，又有传言说副乡长家的姑娘是石女，所以高南续家不要她了云云。
“怪不得呢！那是不能要！”有人在街头粗声大气地为高南续家抱不平。
一年多之后，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一个怀抱小孩儿、衣着时髦的少妇与一个梳小辫子、脸庞清秀的姑娘出现在了村巷里。
“呀，抱小孩的这个人，不就是高南续家的儿媳妇吗！呀，吃得白白胖胖的！那个梳小辫子的姑娘是谁？”
“你认识吗？”
“我去哪儿认识人家啊！”
两三个爱管闲事的妇女站在街边，边瞧着这二人昂首挺胸走过，边把头碰在一起磨牙咂嘴。
高南续的前儿媳走街串巷，轻车熟路地摇摇摆摆来到高南续家高大的门楼前，眼瞅着那敞开的门板站住了，脸上挂着一副形容不出的怪表情。
梳小辫子的姑娘径直走进高南续家的门楼，大概过了一袋烟的功夫，拎着一包药，出来了。
接着，两人又走街串巷，摇摇摆摆来到村口。
村口，光灿灿的太阳底下，一群人正靠着山墙聚在一块儿谈天说地。看见她们两个走过来，都住了口，眼睛直直地盯着她们。
高南续的前儿媳跨过村口那条干涸了的小溪，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接过姑娘递过来的那包药，狠狠地摔在了河道里，然后红着脸瞪着眼，狠狠地朝地上唾了几口，炫耀似的瞪了那群人一眼，摇摇摆摆地走了。
高南续的前儿媳来村里这么一招摇，村里人很是唧喳了一阵子。
有人当着高南续家的人满脸堆笑，一转身，便直眨白眼。
“哼！自己家孩子有毛病，还说人家姑娘是石女，说谎造谣也不怕闪了舌头！”有人这样说。
高南续已经顾不上这些蜚短流长了，他正忙着给儿子迎娶第二个媳妇呢。
这一次，高家的婚事操办得较上次简单些，来上礼祝贺的人连上一次的一半都没达到，酒席也只摆了两天。但这个儿媳可比前一个漂亮多了：白里透红的脸颊，玉雕般的鼻子，柳叶眉下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像会说话似的；身材圆润而修长；言谈举止落落大方。不仅如此，这个进门的儿媳妇还带来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小男孩，顶多三四岁。
高世宝似乎对这个媳妇满意些，办完婚事，也没有病倒在床上。
正当村里人还没有打探清楚这个女人什么来路时，高南续家便又给村人们提供了新的可供咀嚼的材料，而且令村里人更加兴奋，一些长舌妇甚至觉得再长两张嘴，也不够使唤了。
原来，高南续的第二个儿媳抱着她带来的那个小孩子，成婚之后的第二天就悄无声息地走了，依然是黄鹤一去不复返。
第二个儿媳的离去，使高南续对自己的儿子彻底绝了望。
虽然他照旧骑着摩托车东跑西颠，给人瞧病。但他原先红润的脸颊现在消瘦下来了，原本就有些歇顶的头上，更加发稀可鉴；与人谈天，竟克制不住地时不时唉声叹气起来。
一番寻思之后，高南续决定给女儿入赘一个上门女婿。
谁知高世宝一听，气得一蹦三尺高，脸红脖子粗地朝着他爸妈大嚷：“亏你们想得出这么一个馊主意！竟是害我呢！”
高南续气愤地说：“怎么就是害你呢？是你自己不争气！两个媳妇，哪一个差？还不都让你给气跑了？”
高世宝红着眼睛盯着高南续的脸，气哼哼地说：“那么范改银呢？”
说到范改银，高南续闭上嘴，不吭声了。
范改银从小学到初中一直跟高世宝是同学。小学时，高世宝不跟别的男孩女孩在一起玩，就喜欢跟这个文静的女孩子在一起淘气玩耍。到了初中，两人虽不像小学时候那样形影不离，可也没有断过联系。高世宝在人面前的那种羞赧、惶恐、手足无措，在范改银面前消失得踪影全无。
高南续要给他成家的事，高世宝头一天便告诉了范改银。
第二天，范改银就托人到高家提亲。
听了媒人的话，高南续皱起了眉头，心底下一百个不愿意。
范改银爹妈死得早，家里只有一个老实巴交的哥哥。她哥哥除了鼓捣那一亩三分贫瘠的田地，没有一点其他来钱的门路；兄妹俩的日子，颇过得凄惶。
媒人说：“人家姑娘说了，不要别的财礼，只要给够她哥修一座砖瓦房子的钱，她就嫁给世宝。”
高南续心说：“修一座砖瓦房，不就两三万块钱吗。这事倒也好办！”可他心里到底不痛快，便点出两千块钱来，交给媒人：“你去给她哥，就说我说了，就这两千块钱，愿嫁就嫁给我们家世宝，不愿，拉倒！”
媒人接过钱，点了点，揣在怀里，去了。
不大一会儿工夫，媒人拿着这两千块钱就回来了，极不好意思地对高南续说：“人家兄妹说了，暂时还不缺这点儿钱花，让你先留着吧。”
高南续长舒了一口气，跟媒人客气了几句，便打发她走了，然后稳稳当当地在椅子上坐下来，拿起一本《千金方》来看。
高世宝拿眼恨恨地瞪了他爸一眼，便冲出屋子去找范改银。
高世宝在去范改银家的那条小巷子里，等了老半天，才见范改银从另外一条小巷里心事重重地走过来。
范改银一见高世宝，就横眉立目呵道：“你爸是什么意思？也太小看人了吧？他竟是打发讨吃要饭的呢！好，他看不起我们来，我范改银这辈子就是嫁个讨吃子，也还真不进你们家的门了。”说完这话，没等高世宝张嘴，就怒气冲冲地走了。
高世宝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像一张白纸，蒙怔了半天，才回过神儿来。
从此以后，高世宝再也不敢去找范改银了。
见高世宝见了媒人领去的女子，范改银也就心灰意冷了，又过了俩月，便嫁到了外村。
见儿子今天又提起此事，高南续心里也有些后悔，但覆水难收，也就打定主意，不管怎样，都要给女儿入赘个好女婿来。
谁曾想，女儿的婚事比她哥哥还令他不省心，还让他痛苦。
有些能耐的小伙子不愿给人家作上门女婿，愿意上门的，他又瞧不上。再加上他儿子明的不敢说什么，关键时刻净瞎捣乱，更难了。
一次，媒人领着个小伙子上门，当一家人正在客厅谈得欢恰时，儿子高世宝却在楼上假装上吊，吓得媒人领着小伙子落荒而逃。
“哎呦呦！这，这要闹出人命来，可真是罪过啊！……亲家母，你快松手吧，等你们家里人都商量好了再说吧……”媒人挣脱郭颖拉着她的手，这样说。
媒人和小伙子走了，从没伸手打过儿子的高南续一连搧了儿子高世宝几巴掌，威胁说，再敢这样，就把他赶出家门……
因此，这一次，见他妈留媒人和这个叫张俊的小伙子吃饭，高世宝虽不敢怎样，只好在心里暗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