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只蜗牛去散步......
作者张文亮,美加州大学博士。台大生物环境工程教授,作家。
上帝给我个任务,叫我牵只蜗牛去散步。我不能走太快,蜗牛已尽力爬,为何每次总那么一点点?我催它我唬它责备它,蜗牛用抱歉眼光看着我,彷佛说:“人家已尽力了嘛!”我拉它我扯它,甚至想踢它,蜗牛受了伤,它流着汗喘着气往前爬…真奇怪,为什么上帝叫我牵只蜗牛去散步?“上帝啊,为什么?天上一片安静。“唉!也许上帝抓蜗牛去了!”好吧!松手!反正上帝不管了,我还管什么?让蜗牛往前爬,我在后面生闷气。咦?我闻到花香原来这边还有个花园,我感到微风,原来夜里微风这么温柔。慢着!我听到鸟叫听到虫鸣。看到满天星斗多亮丽!咦?我以前怎么没有这般细腻的体会?
我忽然想起来,莫非我错了?是上帝叫一只蜗牛牵我去散步。教育孩子,就像牵着一只蜗牛在散步。和孩子一起,走过他孩提时代和青春岁月,虽也有被气疯和失去耐心时,然而,孩子却在不知不觉中,向我们展示生命中最初最美好的一面。孩子的眼光是率真的,视角是独特的,家长又何妨放慢脚步,把自己主观想法放在一边,陪孩子静静体味生活的滋味,倾听孩子内心声音在俗世回响,给自己留点时间,从没完没了的生活里探出头,这其中成就的何止是孩子。送给所有正处于忙碌中的爸爸、妈妈们!
一个异想天开的故事,像预言也像隐喻。我们和孩子的关系,父母与我们的关系,大概都是如此吧。我们对慢吞吞的蜗牛那么不耐烦,没有耐心,我们肆意指责挑剔否定,甚至打骂。而蜗牛唯一的回应,只是怯生生地说,我尽力了,我很努力了......你看似强者,看似掌控,但是有没有一瞬间,你会觉得凄凉,觉得心虚?因为当你还是个孩子时,或许也曾被这样对待,被嫌弃被训斥,无力辩解,即便在最孤单无助时,也不敢期望被理解,被安抚?你是否曾想过,要让这样悲哀的一幕在自己孩子身上重演,而那是你视为掌上明珠的宝贝,你可以为了她一掷千金,但是,你却那么吝啬一点耐心,一丝尊重,一句鼓励?
我们的父母,或许,也曾这样对待我们,在代际传承之间,不断循环往复。长大后的我们即便伤痕累累,内心千疮百孔,仍试图去理解他们的无奈,无能,无力。他们的内心是那样贫乏,他们生长的年代物质和精神同样匮乏,以至于只能对自己的孩子横眉冷对。他们只会隔离情感,他们极度脆弱的自恋,无法容纳孩子们天性的绽放。甚至他们通过打骂,恶言恶语,冷暴力加身体虐待,获得悲哀而虚幻的掌控感。他们要求服从,因为他们自己多半也如此卑微地度过一生,他们不会其它方式,从未得到过尊重,从未要求过尊重,于是也认为自己的孩子同样不需要。甚至他们已经忘了,在世上,人与人之间,还有尊重这样一种东西,即便有血缘亲情,也无可替代。
他们可以对你问寒问暖,供你读书求学,帮你安排工作,为你操办婚事,买车买房,但是他们无法容忍你有独立思维,无法接受你与他们不一样,无法忍受你挑战权威。甚至他们习惯了共生融合,不分彼此没有界限,于是千方百计阻拦你分离独立的脚步,用物质金钱或者亲情,捆绑你,绑架你。他们是你的血亲,但是面对独立与尊重的课题,他们冷血得让人心寒。有人说,觉得父母骨子里流淌的是矿泉水,冰冷无比,所以才忍心拒绝离家多年,病危的哥哥回来,宁肯让他客死异乡。他说,多年过去我仍无法原谅。不要逼我原谅,因为不是所有言行,都可以被原谅。
我们觉得孩子不够好,不够优秀不够聪明,其实因为我们无法面对和接纳那个同样不完美的自己,我们攻击斥责孩子,借以享受自己高高在上的幻觉。就像当初,我们的父母,也只能通过这样悲哀的方式获得享受,一样。我们的斥责里,同样包含了对自己的不耐烦,追求虚幻的更高更快更强,掩饰内心的虚无。上帝英明,他让我们有机会,通过孩子,通过这个幼小生命,看到自己的脆弱,无知自大,以及去发现孩子貌似脆弱背后的纯净,顽强,率真和独特。陪伴孩子的过程,是老天赐予我们的珍贵机会,让我们回到过去,学着去尊重体谅,理解,容纳,以及丢失已久的天马行空的能力。如同雾里看花,睁开一双慧眼,重新看待这个世界,慢慢的,不着急,才不会错过别样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