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想和你过一日三餐的生活

不要你是我的求不得

党越觉得自己顶幸运,在纪静姑娘最倒霉的时候约了她吃饭,歪打正着的解救了这位有故事的女同学。

要说他两的渊源,那可以追溯到十多年前了,高一入学就一个班,文理分科后还是一个班,高考后又巧合的都选择了C市的大学,如今毕业了,两人都留在C市奋斗。

中学时候党越是个有点皮的孩子,打架打游戏打情骂俏样样精通,偏偏还有个聪明的脑袋和一副抹了蜜的嘴巴,玩得疯可成绩也没落下,犯了错又特擅长口头检讨,老师们往往无可奈何,班主任不知道偷偷给他爸妈打过多少电话,反正每次一犯错到家肯定会请家法。

和他往来的那些女生跟纪静完全不一样,那是一群豪气直率得意忘形起来酷爱自称小爷的生物,纪静则是典型的乖乖牌。文静好学,说话和举动都斯斯文文,老师们顶喜欢她,要不怎么能让她兼任英语和生物课的课代表呢?

念书那会儿党越是绕着这类女孩子走的。对纪静为数不多的印象,一是她常与苏梓同进同出,女生们的友谊如果能用一起去厕所的次数来考量,那么她两绝对友谊地久天长。二是一件绝对会令老师们扼腕的事,他们眼里的好学生其实也蛮叛逆——她早恋了。对象是他们班上另外一个男生,叫严旭。

这个八卦还是苏梓告诉他的,苏梓和他的好哥们路浔算绯闻情侣,什么是绯闻?就是那种全班同学会哄着你们在一起,但其实只是走得近聊得多些的同学而已,关系挺纯洁。不像纪静和严旭,会在没老师监督的自习课悄悄地手拉手,过节过生日还送对方礼物。因为苏梓的关系,即使不太关注八卦的党越,也对那对小情侣的事了解的七七八八了。

早恋,这在当时来说是除了上网聊天打游戏外,另一个被所有老师和家长深恶痛绝的恶之因子。不像现在有些家长听说孩子有了对象,就去考察对方是否门当户对,如果还可以非但不阻止,还会鼓励他们继续发展,这样等到了年纪,经济基础牢固,感情基石坚挺,省时省事。

他们那时候可不这样,中学生谈恋爱那必然是要被全方位声讨加强拆的,如果其中一个是好学生的话,你都不知道为什么前一天还给你写情书的小情儿突然决定转学了?党越可是有经验的,虽然高二那年春天,为掩人耳目,他特意跑出去三条街寄信给同校的小学妹,还是没能逃脱班主任的魔爪,第二周学妹就消失在了他生命里,再无音讯。

纪静和严旭的恋情几乎是整个年级公开的秘密,班主任没道理不知道。被区别对待的党越,对班主任徐老师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感到愤懑,进了大学后才转过弯儿来,要是早恋的一方是好学生,那格杀勿论,但如果双方都是好学生,且交往没有导致落后,那么为了保住高考的升学率,老师也得罩着他们呀。

家长那里是根本听不到风声的,高三第一次模拟考试后开了家长会,党越趁机打了场酣畅淋漓的篮球赛,去校园超市买了饮料往回走时,在走廊碰上徐老师和严旭妈妈,班主任一再跟严旭他妈夸他如何好学上进,为了就读理想的最高学府心无旁骛云云,严旭他妈乐开了花,还不忘谦虚的拜托班主任多管教。他想,严旭他妈可真够天真的。

再碰上纪静的时候,党越就不这么觉得了。

他毕业后进了一间通信公司,做销售工作。那天同期入职的同事步明涛过生日,非要拽着他一起去玩儿。就那样重遇了纪静,她是陪同学毛乐乐来的。步明涛这人出了名的骚气,因为谈业务喝的太多引发急性肠炎,进了急诊,乐乐收治了他,他就跟人勾搭上了。

“一来二去就眉来眼去了。”纪静说。聚会散了,步明涛已经搂着乐乐一副死亡也不能将他们分开的腻乎样子,特意委托他送老同学回家。

虽说是不怎么熟,但好歹同学一场,现在又已经是深夜,叫一个女孩子自己回家未免不妥当,横竖不过绕一下,党越欣然答应了。

从KTV去她租住的地方,大约半小时车程。即使不熟络,也不能不说话,他又是男人,于是主动提问关于步明涛和乐乐的事。

没想到他这位同学倒比以前开朗些,八卦能力不错,还能说些俏皮话,他对她的印象改观了点。都喝了点酒,有点话多。聊完了步明涛和乐乐,路程才过半,为了避免冷场,他继续与她聊他们共同认识的人的事。

“严旭怎么样?感觉毕业后就没他消息了,我记得那会儿你计划去B市,怎么又留在省医院上班了?”

大四的时候,同学们都陆续开始找实习,严旭来过一次C市,叫他一起出去吃过饭。除了重点专业课其他科都缺席又低空飞过的党越,在那一阶段确实有点前途未卜的迷茫,而这对恋人一起熬过了四年的异地恋情,是的,当初他们理性的选择了最佳的大学,在不同的城市,但很快就将成功摆脱异地必分手的魔咒,重聚在望——纪静读的医科是五年制,还得再等一年毕业。

他们的计划是先毕业的严旭在B市找工作立足,一年后纪静再申请那边的实习医院,她大学的成绩也是相当辉煌,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可眼下看来,似乎计划赶不上变化。

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党越确实不太清楚,因为高考后路浔跑去当兵,苏梓那个八卦源就断了,所以他对纪静和严旭的事情也不再了解。班级QQ群里大家偶尔还会聊几句,但他们从不参与,别人也不再提及。

“他毕业后就去美国了,家里给安排的,机会难得。计划赶不上变化吧,我还是先呆在这边,省医院也挺好,适应起来比较容易。”虽然语气平淡,但看得出纪静的神色有异样,党越就觉得不对劲了。说出的话如覆水难收,气氛立时尴尬起来。

不过,纪静已经长成了一个善解人意的姑娘,“你也不必费神想什么措辞安慰我,他走的时候跟我商量过,谁也没提分手,不过是继续异地恋情而已。”

党越可不这么认为。

这晚他返家后,躺在床上培养睡眠,一喝酒就难入睡,不禁又想到和纪静的对话。听她说得轻巧,也不知是天真还是虚伪的想勉力维持和平的假象。

若说大学四年撑过去,其实算不得特别难的事,毕竟还有寒暑假和各种小长假的时间可以呆在一起,现在即时通讯也很发达了,可以视频语音,距离感就会被削减,只要两个人相互喜欢就行。但眼下严旭出了国,那就是隔着整个太平洋了,还有八小时的时差,而且一个继续读书,一个在工作,共同的话题会急剧减少。不能参与对方的生活,每天问问对方吃了没天气怎样忙不忙,更像是例行公事,寡淡的如同蒸馏水,还要定时喝下去,表现出熨帖和满足让对方知悉。不知道该是怎样的折磨,反正他是挺排斥异地感情的。

纪静又是个姑娘,入了社会就不同在大学象牙塔里了,也不比在家乡生活,还可以依赖父母,独自在外的,什么都得自己弄,别的不说,就说灯泡坏了下水道堵了这种事吧,问题再小,也得你自己处理。前几天他住的地方卫生间水管爆裂,淹了半个屋子,半夜里紧急叫了工人来修才没有造成更多麻烦。纪静是理科生,个子也还可以,踩凳子换个灯泡估计没啥问题,但修水管呢,肯定不在行的,要是再不幸的半夜坏了,叫工人来修倒不难,但一个长得挺好的姑娘,半夜里不得多担一份小心?总归有为难的时候,偏偏最需要的人不在身边。

想到这里,党越才突然发现,自己这位女同学确实长得满漂亮,都说女大十八变,退去青涩和灰扑扑的校服,她确实明丽了不少,形影动作也比念书时候利落了,有股爽利劲儿。

人都会变吧,想他以前,哪有这份细致观察别人,还不是给工作磨得,你不小心细致些,指不定就在哪栽了。他自己其实对社会有点悲观,所以也担忧纪静,心想着,横竖严旭以前也请自己吃过不少次饭,大家也是同学一场,又在同一个城市,以后还是多照应着点纪静。修水管这种技术活他不会,但搬个家扛个米面油这些体力活还是可以搭把手的。

没等党越有机会兑现自己心底对纪静搭把手的承诺,他先麻烦人家帮忙了。

党越的小姨嫁到了C市,他来这边读大学后常去小姨家蹭吃蹭喝,她家只有一个女儿,还在读初中,偶尔心情好的时候他会给表妹补习数理化,小姨和姨夫都喜欢他。

步明涛的生日是夏天,党越和纪静再见面却是那年春节后了。小姨因为吃了他从老家带来的特产,坏了肚子,进了医院,一检查,竟然是胃出血,由于之前没当回事,耽搁了两三天,医生要求马上住院。姨夫一听慌了神,守着病人不肯走,党越只好自己跑进跑出的办手续。

等小姨住进了病房,他才想起自己有个同学在这里上班,有熟人好办事是铁律,于是他按着记忆去急诊找纪静。那边的人说她调去了消化内科轮岗,党越一边庆幸着一边往消化内科的科室去,一间间找过去却没见纪静人影,明明门牌上写着的,问了坐诊的一个医生才知道她上手术去了,还得半小时才能下来。

党越介绍纪静和小姨打过招呼后,她又帮小姨把了把脉,问了几个问题。

“你直说吧,是不是情况不太妙?”两人躲去住院区走廊尽头说话,党越直截了当的问。

“上消化道出血是比较严重的病症,我来之前问过主治的杨医生,应该问题不大,但需要先止血,等控制住了,再做全面的检查,之后才能确定有没有其他问题。”她说话不疾不徐,很让人信服。

“那还得麻烦你多费心。”

纪静点头,又诚实道:“我现在还是规培期,就是跟着大医生学习的阶段,不能亲自诊治,但会尽全力帮忙的,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大约她特意嘱托过,那之后无论是来给小姨看诊的医生还是换液体的护士,都尊敬的称呼小姨,有活泼点的还会跟小姨多聊两句。纪静也每天抽空就过来,问问情况,休息日也特意跑来。

输了三天液,新一次检查显示出血量明显减少了,胃镜检查也没有发现异端,一家人总算松了口气。党越想请纪静吃个饭感谢她,但她每天都有好多病例分析要写,压根没空。他只好从酒店订了几样菜,约她趁着午饭时间在医院食堂一起吃。

拎着保温餐箱往医院食堂走的时候,党越碰到了乐乐,于是叫她也一起去。乐乐是个活跃气氛的好手,而且跟纪静的友谊堪比当年的苏梓,为了避免两人第一次独处的尴尬,带她一起,纪静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三个人边吃边聊,他才知道,乐乐和步明涛交往了几个月后就不欢而散了,不过这姑娘心大,轻松畅聊。党越对步明涛还算了解,所以也不追问他们分开的原因,转头问她现在还在不在急诊,乐乐头摇得拨浪鼓一样。纪静替她答话:去了妇产科了。

这倒有点不太符合党越对乐乐的判断,不过乐乐解释说:“妇产科每天都有新生命出生,让人看到更多的是希望和正能量,急诊就不一样了,每天见得全是急病、意外伤残、死亡,看着心累,特别是你无能为力的时候。所以在有限的选择里,我还是倾向让自己更快乐的地方。”这样说倒也有道理,旁听的两人都有些艳羡乐乐的洒脱。

纪静夹了一个鸡腿到她碗里,乐乐笑眯了眼,对党越说:“老同学,家属的食物贿赂也是贿赂,咱们医院可不兴这样的。”

“吃着都堵不上你的嘴。”党越和纪静异口同声,说完对视一眼。三个人都笑起来。

本来是轻松的午休时间,没想到饭菜才吃了一半,纪静就被电话叫走了,说是昨天收治的重症病人突然窒息,需要抢救。她跑得可真快,一眨眼就不见了。那个奔跑的身影在党越脑海里定格了很久。

周五下班,党越在医院附近的粥店打包了一份清粥给小姨带过去,这两天她精神好多了,下午检查结果出来,纪静给他打了电话报信,叫他带点流食过来。当时他刚从客户那边吃了闭门羹出来,好歹有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能平衡下心情。

纪静又来看小姨了,进病房前就听到她们在说笑。纪静轻笑:“阿姨您别说笑了,我和党越就不是一类人,他才不会喜欢我这样的呢。”

为了阻止小姨说出更多不该的,他及时推门进去,“人家纪大夫有男朋友呢,小姨您就别瞎操心了。”

屋里的两个女人都莫名看向他。

纪静今天戴了副半框眼睛,头发盘在脑后显得很利落,只是那件白大褂在她身上有点空荡。她跟他点头致意,站起来把液体调慢一点,收了听诊器,然后告辞。小姨给他使眼色,党越只好接话,“我送送你。”

从刚才他就觉得气氛有点微妙,但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于是假装若无其事的询问了小姨的病情。

纪静扶了扶眼睛,说:“基本稳定住了,饭可以适量加一点,不要太硬太油腻就可以。”

“嗯。”党越搔搔头发,终于挤出一句拧巴的话,“那个…我小姨她不了解情况,要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你别往心里去。”

“没事。”纪静笑了笑,“我一会儿还有个会要开,就到这儿吧。回去多陪她聊聊天吧,在医院住久了人都会憋闷难受。”

小姨又在医院住了五天,纪静牵头请了军区医院的专家和自己的老师以及主治大夫杨医生进行了会诊,确认已无大碍,允许出院。纪静帮忙办理了出院手续,又送他们上车,临走前交代了很多后期保养事项,还发了一个营养食谱给党越,叫他转给小姨夫。

回程路上小姨不停夸纪静耐心细致可人,党越偶尔附和几句,最近他公司医院两头跑,着实有些疲累。不过一向内敛的小姨夫卸了重担,兴致勃勃的加入到了对纪静的讨论中。临了还塞钱给他,叫他请纪静吃饭。党越自然是推辞,这么多年的同学了,帮忙都是举手之劳的事情,不必这么客气。

没想到阻止了小姨夫却没能逃过自己老妈的碎碎念,当晚母上大人听说纪静帮忙的事,就和他回忆起自己对纪同学的印象,无非文静有礼现在还很有出息之类的,叫他务必好好谢谢人家。为了避免被老妈念叨的耳朵生茧,他只好答应。

真的实践请纪静吃饭,已经是又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那天他终于啃下了一个大客户,成功签约。预计将得到一笔可观的绩效奖,还有机会升任销售一部的总监,有心庆祝下又不想太铺张,想到还没执行母上的命令,就拨了纪静的电话。原本他还想要是纪静再推托,他就说连乐乐也一起请了,这样她总不好拒绝。反正奖金丰厚,纵使乐乐比纪静能吃些,也吃不穷他。

没想到纪静接听电话后爽快的答应来赴约,还是一个人。

“好吃。”她的点评虽短,但党越知道她对自己定的这间餐厅挺满意。

“喜欢就好。你是不是苦夏?最近看起来瘦了挺多,碰到喜欢的不防多吃点。”

纪静夹着一小块脆排骨,愣了下才点头致意,继续大快朵颐起来。天还没热呢,哪来的苦夏之说,他是好奇又不好追问吧,正和她心意。

看她吃饭是种享受,党越被影响,也食欲大增,但不忘调侃: “怎么我离开不多久,你们医院的伙食就变得这么差了?”

纪静白了他一眼,没答话,又吃起了水煮鱼。这样无芥蒂的往来,叫党越把之前的担心收了回去。

酒足饭饱,纪静才解释说,“最近医院的事情比较多,我还在写一篇论文,所以好久没好好吃顿饭了。谢谢啦,还有,恭喜你。”

党越了然的点点头。

从餐厅出来已经夜色四笼,他继续发挥绅士风度,送她回家。不过这次纪静报的是一间小宾馆的地址,离她原来住的地方还挺远。

追问几句,纪静才不好意思的解释,“上回吃饭时,我不是先走了嘛,那天抢救的病人患得是癌,化疗需要挺大一笔费用,他家里条件一般,钱都花的差不多了,我就先帮他垫上了。恰好我租的房子也快到期了,余钱不够一年的租金,房东不肯通融,只能搬出来,最近工作忙还没来得及去找新地方,就先在宾馆过度下,住了快一周了,老板答应房钱给我打八折。”

党越却是越听越皱眉,“你可别跟我说,你是因为快断伙了,才这么爽快答应出来跟我吃饭。”

她有些赧然,却还是诚实的点了点头。

党越心里嘀咕圣母基因的强大,嘴上却是欲抑先扬,“你们医生都这么伟大无私的话,世间真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听着也不像赞美,不过,别的科室我不清楚,反正我们科很多这样的案例。”

“好吧,我不该这样亵渎你职业的神圣性。”党越摊手,扭身扯过自己的背包,翻出一把钥匙备用,递到她面前,“这是公司分配我的公寓,客房一直空着,你搬过去住吧,别在宾馆凑合了,总归是不方便。”

纪静没接也没说话。

他知道这样行为有些逾越了,只好补充,“接下来两个月我都要去华东区出差,空着也是浪费,你就当帮我看房子好了,等找到合适的地方再搬,这样也能省下一笔开支,我回来的话会提前三天通知你的。那笔奖金还没发,我也没存钱的习惯,手头同样不宽裕,只能帮你这个了。之前我小姨住院多亏你帮忙…没别的意思。”

这番解释说动了纪静,她伸手接了钥匙,微微笑起来,“谢谢你,党越。下次,等我发了工资就请你吃饭。”

就这样,党越去出差了,而纪静搬进了他的公寓临时借住。

因为对公寓附近不熟悉,纪静总得打电话问他,比如最近的超市在哪,水电煤气网费去哪缴,有没有去医院的直达公交。两人的联系比之前频密了许多。

一开始党越有点怪自己粗心,走前没想到要把水电煤气费充足,也没留给她个公寓十分钟生活圈解读之类的攻略,显得自己邀人来住挺没诚意的。

周末,他所在的城市下起了大雨,窝在酒店无所事事,于是开了笔记本建了文档开始写攻略。

到了中午,纪静又打电话给他,说是在逛商场,看到他常用的那个洗发水、须后水的品牌在做活动,她见他家里的所剩不多,问需不需要趁优惠再囤些货。他知道她是想买来送他,当做借住的回馈。于是欣然同意。

挂了电话,他就决定不再写什么攻略了。

这样你来我往也挺好。其实一个人出差和长时间住院一样,会有憋闷感,她的电话叫他消耗掉一些无聊的时间,男人的劣根性一点点冒出来,他有自己是在金屋藏娇的错觉。

党越清楚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但每次电话一响,听着她的话语,总是隐约有点小兴奋,觉着这种有商有量过日子的感觉还不赖。即使他明确知道有这种想法太过界,但只在心里意淫一下,似乎也无伤大雅。

回程前他依约提前告知了纪静。前一晚她是大夜班,接近中午时候,两个人前后脚到了家。党越把行李放回自己的卧室,出来见纪静已经在厨房里摘菜。

“夜班那么辛苦,还是别做饭了,我带你出去吃。”

“没关系,我都习惯了。馒头买了现成的,再炒两个菜就行,很快。”摘好了菜,她站到水槽前开始清洗,又说“不过,我水平一般,你不要嫌弃才是。”

回程的时候他拒绝了难以下咽的飞机餐,等她炒好菜至少还得半个小时,人早已饥肠辘辘,哪里还会挑食。

党越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在小小的空间里忙活,又生出些俗世烟火的幻想来,为了避免尴尬,他转身回到客厅,开了电视看新闻。娱乐播报里说路浔在拍一部新电影,久不见面,他的好哥们状态越来越好了。

于是吃饭的时候,党越又找到了话题,是关于路浔和苏梓的,经年之后,曾经的绯闻情侣还是走到了一起。纪静和他一样,替他们感到高兴。

饭罢,党越主动提出承担洗碗任务,纪静不肯,把碗筷放到水槽里,挽起衬衫袖子就要戴手套开始清洗。

党越被她推走,只好杵在厨房门口想跟她说说话,他眼尖的发现了她左臂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一激动,竟走过去拽住了她,“这伤怎么回事?”还泛着鲜红呢,应该是新弄的。

纪静不妨他突然袭击,反应过来后挣了一下,拉下了衬衫袖子,掩住伤口,“没事。那天逛完街,我和乐乐就去看电影,回来的晚了,在小区门口遇上了持刀抢劫。”

党越只觉得浑身一凛,又被她平淡的口气惹得怒了,“你怎么没告诉我。被抢了什么东西?小区门口?保安呢?”

“就一个背包两件新买的衣服,手机正好在上衣口袋里,那人跑了之后我就报警了,之后去保安室想调监控录像,发现他们还在睡觉。”

“这帮孙子!”

“你别爆粗口。我这不是没事么。”纪静反过来安抚他的情绪。

“除了没事没事没事,你就不会说点别的?”党越没好气的指责,更气的是这件事发生在自己的地盘上,自己居然一无所知。莫名的窝囊气占据了情绪的高点。

纪静被他一吼,不说话了,低着头兀自刷着碗。党越气的在厨房里转圈圈。好一会儿才听见她又说,“当天晚上那人就给抓住了,警察叫我第二天去指认。今天下午还得去派出所签字确认,领回我的东西。你要是没什么事,到时陪我去一趟吧。”

党越心知这姑娘是骂不醒了,都这样了还想着给他台阶下呢。

出差回来后他都不太忙,做销售的好处之一就是不用坐班,所以有时间护送纪静上下班。之前她一直客气冷淡,这回倒没拒绝没反抗,估计是真给吓到了。

同一屋檐下生活了一周,纪静就找好了房子,收拾了行李搬过去了,新房子离医院不远,还临街,内部装饰简约温馨,挺合适女孩子住。党越终于有机会帮忙扛行李,顺便帮她换了把新防盗锁。

她搬走不过两天,党越就觉出诸多不适应,这原本是他的房子,纪静住进来后并没有改变什么陈设,走前也收拾的停停当当,但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连续度过了两个怎么躺都不对的夜晚,党越有点暴躁了。曾听人说,你可以拒绝听到拒绝看到,但你不能拒绝呼吸,这就是香水的妙处。现在,他总觉得屋子里还飘散着纪静用的香水味道,让人鼻子痒痒,心也跟着痒痒。

他分析自己大概是这一两年忙着拼事业,空窗太久的缘故,才会肖想起窝边草来。

在感情上,党越算得上久经沙场的老将,毕竟在小学时期就知道送喜欢的小女孩折纸玫瑰这种念头不是谁都有的。他承认,像纪静这种女孩的确有魅力,外在的容貌和职业倒是其次,在感情上,她不是一张白纸,但亦没有长成事故现实的模样。过往的经历使她有了往事,这种故事性又为她增添了不少魅力,但作为她上一段感情的见证者之一,党越认为自己不该对她有什么绮念,欲望本身不可耻,但放纵欲望就有点不可原谅了。

纪静不肯说,他也只能猜测。与纪静同住那几天没有听到她打一个类似情人絮语的电话,再联想小姨住院时候的种种情形,他的结论是她不拒绝他的好,也不过分热情,其实是在失恋后找平衡。

他不想轻易打破这种平衡,只是突然没了兴趣,不再那么勤快的接送她。工作一忙,渐渐也少了联络。

纪静当然不会主动靠过来,一如往常的交往态度,偶尔会在休息期间和他聊几句,相互通报近况,再没别的,普通朋友的交往大抵如此。

这样的情况跨过秋冬,持续到了年关。纪静被安排了春节值班,没法回家,拖他带了礼物给父母。党越一个人返乡。

春节假期,党越受到了来自父母双亲以及七大姑八大姨的亲切慰问以及威逼利诱,无外乎催他找个姑娘早点结婚过本分日子之类的。令人头疼,又不得不应卯。

“每次不耐烦了,我都想直接吼回去,其实我不喜欢女人,好好吓吓他们。”大年初二,党越被爸妈拽着去给姥姥姥爷拜年,小姨一家也回来了,加上他那个能说会道的舅妈,三个女人一台戏,又是一通对他的循循善诱尊尊教诲。

熬到吃过午饭,他赶紧躲到楼下小公园去溜达。想到春节还没给纪静拜年,也不知道她第一回在外过节怎么样。于是去了个电话,她问他在家的怎么样,话匣子一开他忍不住吐槽起来。

纪静听罢却是咯咯笑,“你可真幼稚。以前老师家长围追堵截的时候,你就偷偷摸摸谈恋爱,交了那么多女朋友了,现在到了适婚年龄,反而单身一人,长辈们当然会关心啊。平时又见不到,只能趁着春节集体发功了,火力全开,指望着效果能更好。”

“哎,哪有那么多,中小学生传纸条的那种可不算,实打实也就两任吧。还有,你这种事不关己还说风凉话的态度真是可憎呐。”党越不客气的回嘴,听到她又在那头笑了。看来没能回家过年,她心情也没有太糟。

党越又过了三天“水生火热”的日子,就决定返回C市。纪静的父母打电话来请他再帮忙给女儿捎东西。他就又跑了一趟纪家,将爸妈们的爱心一起办了托运。

年初五,C市街上的年味还很浓,纪静来电话说她下班过来他这边取东西,不必麻烦他专门跑一趟。于是党越在家简单整理一下,换上家居服,窝在沙发里,有一搭没一搭的罗列新一年的工作计划。

过年时候路浔和他通话,希望他能过去帮他打点演绎工作,还在筹划期的经纪公司也需要人手。虽然是多年的好兄弟,没有不肯帮的。但这事关他自己的职业发展,不得不慎重考虑。

一来他在现在的公司做的挺好,升职加薪都顺当,也培养了一批忠诚客户,人脉资源的好处都渐渐显山露水了。二来去路浔那边的话,生活节奏快,成本高,压力大,他又不熟悉演艺市场,其实风险还是挺大的。所以考量和做决策的时间肯定长。

还有一点是他打心底里不愿意承认的因素,就是关于纪静。这种感觉挺矛盾,明明自己和她没什么牵扯,也不打算有什么牵扯,但他就觉得不应该只是现在这样。

一方面是理智告诉他,不可能不要去,你有勇气牵着她的手,出现在昔日熟悉的同学朋友面前吗,你有办法无视或者彻底替换掉严旭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和成长吗?另一方面是荷尔蒙的冲动,他发现连纪静笑,纪静走路奔跑,纪静用的香水气味,在不经意间他全给记住了,更可耻的是,某个晚上,他梦到她浑身赤裸胴体雪白的样子。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着。纪静的规培期接近尾声,各种考核压下来,忙得不可开交,通过几次电话,她不是在查房,就是在整理病例,要么就是上手术台了没人接听。

党越也忙,跑单子、赶酒局饭局,全国各地出差,升任销售总监后,肩上的担子更重了,看着手下几个青葱磅礴的应届毕业生的渴盼眼神,更加不敢懈怠。

某个应酬后的早上,他在杯盘狼藉的会所包间里醒来,闻到自己身上有呕吐物的恶臭,急忙跑到卫生间去清理。高档会所的卫生间宽敞明亮,将他脸上的疲惫,和新冒出的青色胡茬照得无所遁形。大四时候的那种迷茫感仿佛穿越时光回来,再度附着在他身上,但这一回的心境却已是沧海桑田。

不久后的周三是他生日,公司里几个小孩帮他提前庆祝,因为那天一早他就要赶去东北某地出差。十点半的飞机,天气阴沉沉的,八点钟过了,他还是心情郁郁,又拖沓了一会儿才下楼来。

意外见到纪静站在楼门口张望。手里还拎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她冲他笑,“寿星,生日快乐。”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他有点兴奋,问了个挺傻的问题。

“QQ上提醒的。交接班结束后上线了,我才看到,来不及准备礼物,就近买了一个小蛋糕,别嫌弃。”她看到他脚边的行李箱,“你要出差吗?”

“嗯。”他朝她伸手,拿过盒子,有些感慨:“生日越过越老,我都觉得自己开始沧桑了。这真不是个好兆头,对不对?”

纪静认同的点点头,“别多想了。快出发吧,一路平安。我也要赶去省图书馆查资料写论文了。”

两人在小区门口分头走,她先打到车,党越目送她钻进车里,挥手告别离开。

她这样忙,还想着特地赶来送他生日礼物,说不动容是假,但他又有点琢磨不透这个女人了,她对他于她最近半年多的冷遇毫无察觉吗?真是傻得可以。

飞机上,党越一边吃蛋糕一边痛骂自己,明明也不怎么喜欢甜食,怎么就觉得这一块特美味特好吃呢。可是,她来风一样,她去也同风一样,没有多一个字的表述,多一个使人遐想的表情。哦,对了,她还叫他别多想。那就继续这样吧,别因为一块甜腻的蛋糕糊了嗓子,再糊了心,会错意。

然而,他按兵不动,自有人看到她的光芒。

等他从东北回来,纪静竟然主动约他吃饭。说是论文写完了,想要放松下。党越特地收拾了一下才去赴约。

结果她没通报就带了一个陌生男人来,介绍说是军区医院的骨科大夫,叫陈禹,是带她的老师的直系学弟,医生系统论资排辈严谨,是否师出名门自然也是考虑的标准,看来陈禹的背景不错,党越再打量一下,觉得人长得也满精神。

中途,陈禹接了个电话提前走了。剩下他俩继续吃东西闲聊。

“年初二我还在满怀恶意的取笑你,初三就被别人送做堆了,师母非要请我去她家吃饭,结果陈医生也在。”纪静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丝笑,含羞带怯的,看得他有点烦。

“你这样,对得起严旭吗?”他也不知道哪来的怒气,劈头就问。

纪静沉默了下,才缓缓说,“那次在医院,我和小姨的对话,你只听到一半,其实,我和他两前就分手了。”

听到她亲口承认分手,党越并没有想象里那么高兴。比起看她结识陌生男人的积极,他更希望她对于失恋的悲伤和缅怀可以维持的久一些。

这种心思坏透了,自私透了,但他克制不住这样希冀,既然不能成为现实,那么嘴上也要逞能,“这回你可擦亮了眼,别再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

嘲讽太明显,纪静亮亮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去。沉默飘浮在空气中,将两个人都困住,但是党越接受这种冷场。

后来,她抬起头,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知这是善意的告诫,但表达是不是可以再婉转些呢?那段感情,我全力以赴过,醉生梦死过,现在再不甘也真的没有了,可生活,总要继续的。”

对的,总要继续。党越无法再迎视她的目光,因为那里似乎正折射出他内心深处最黑暗龌蹉的想法。他怎么会说出那种伤人的话,他以什么立场干涉她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呢。

“对不起。”他说,然后站起来,逃离这个让他失态也失意的餐厅。纪静好像在身后叫他了,但是他脚步不停。

这段关系彻底陷入了僵局。党越长到28岁,从未对感情的事如此烦忧过。一开始是和她置气,也和自己置气,烦躁不堪,后来又想自己这样对她不闻不问,其实更是把她推到了那个陈医生那里。可是,若他要求她别和陈医生交往,然后呢?然后他发现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始终跨不过去。问题陷入了死循环。

感情使人昏了头,他早已忘记自己最一开始,都是强调不可接近她,而现在却是在想办法除掉那些阻止两人在一起的因素,包括内心的藩篱,以及对她有想法的男人。

纪静骨折住院的事,还是辗转从苏梓那听说的。上次不欢而散后,两人心照不宣的断了联络。回想当时的情形,总归是自己理亏,于是买了一束香水百合,去医院看她。路上他还在想,再见面怎么解释,就说并不是多么关注关心她,而是受苏梓之托好了,反正她也不会介意。

进了省医院大门,迎头碰上了乐乐,知道他是来看纪静,急忙阻止了他进去的脚步,“别往里瞎闯了,人在军区医院呢。”

党越不解,乐乐莞尔:“因为男友受的伤,人家又是骨科权威,军区医院住院条件好,就近照顾也方便。”

得了消息,他又打车绕到军区医院去。

病房里静悄悄的,她的右腿打着石膏,挂在架子上。屋里只她一个人,睁着大眼睛,看着输液瓶发呆。党越推开病房门,看到的就是这幅可怜兮兮的情景。

他轻咳一声,提醒她自己的到来。

纪静扭头,看到他,笑起来,柔声说,“你来了。进来坐吧。”

“怎么弄成这幅样子?”他把花放到她手边,纪静双手捧起来,嗅了嗅,陶醉的闭上眼。

“事情有点复杂。陈医生上周主刀做了一台手术,病人是车祸受的伤,腰一椎体压缩性骨折,颈部脊髓损伤,本来是有机会恢复的,但手术过程中出了点意外,家属就闹起来。”

“那责任在陈医生吗?”

“手术都会有风险。但谁也不想有意外发生,脊髓损伤的康复治疗是世界性难题,颈髓脊膜切开减压、椎管成形内固定术是军区医院的新课题,陈禹做过七八台都挺成功的。但这次失败了,病人将面临下位截瘫,终身卧床,也无法生育了,偏偏他家里五代单传,就这么一个儿子。”

原本板着脸听她讲的党越,到这里很不厚道的笑了。他最关心的其实是她为什么会在医闹现场,而且作为非当事人,为什么受伤了,还躺在这里。

“那天我们去看话剧,散场后,突然有一帮人冲了上来,拽着他就拳打脚踢的,我想拉开他们,结果被人踹了一脚,滚下了剧院的台阶。”纪静苦笑,“后来有人报了警,还来了几拨记者。媒体的导向是手术失误治坏了病人,医生还有闲情生活娱乐?你们不在这个行业不会了解,其实医生真的很难做,那些救不回来的、治不好的慢慢都会成了心债,可总得想办法调整,不能因为一个病例失败就把自己全部搭进去吧,再说读医科多苦啊。”

“说的也是。陈医生这种工作和生活分的挺开的人我也欣赏。就是可怜了无辜的你。”党越敲了敲她坚硬的石膏,“伤筋动骨一百天,有的熬了。”

纪静也愁得叹起气来。

又聊了一会儿,液体输完了,她自己拔了针头。但脸色难看起来,眼光不停地瞟墙上的时钟。党越发现了异常,询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纪静挺难为情,但还是低声说出了需求,“想去下卫生间,护工去买东西怎么还不回来。”

党越笑了笑,站起身将她吊着的腿放下来,弯腰抱她。纪静阻止不及,就开始挣扎。“别动!要是二次伤害了我可不会赔你医药费。”

纪静也不挣扎了,一是她确实需要解决下问题,二是与异性身体接触时再乱动,未免有别有用心的嫌疑。

党越抱着她,三步并作两步就到了卫生间门口,不知是害羞还是无处着力,她将他的脖子搂的好紧,勒得都有些疼,但看她窘迫的大红脸,应该是没有察觉到。将她放到马桶前,他替她关了卫生间的门,“你好了就大点声叫我,我出去病房外面等。”

陈禹进来的时候,党越正将纪静放回病床上。由于党越是背对着他,看不清是谁,于是冲过来大喝:“你是谁?放开她!”

党越直起腰来,接住了陈禹挥过来的拳头,“这样杯弓蛇影,是不是真做了什么亏心事?”

陈禹看清是他后,凝眉,收了拳头,看向躺在病床上的纪静。

党越伸手拦下了陈禹质问的目光,纪静却伸手拽了拽他衣角,示意他不要再出声。

有平静的对陈禹解释,“你说三点过来的,一直没等到,我想去厕所,就请党越帮忙。”

“男女授受不亲,你就不能稍微忍一下吗?我不过因为给病人做牵引,耽搁了半小时。”陈禹脸上写满不悦。

不等纪静反应,党越已经凉凉的开口,“既然陈医生那么忙,何必过来。”

“你是小静的朋友,听说工作也忙,能来看她已经很好,我们不该劳你费心。”看得出来陈医生在努力克制情绪,但转向纪静的时候又忍不住责怪,“你也是不懂事,麻烦人家党越,给你请了护工,叫她不干活光拿钱吗?”

党越看见纪静眼里闪着泪光,暗暗握紧了拳头。“抱歉,因为我的缘故,让你感到不舒服。但纪静是因为你受伤的,好歹照顾下病人的情绪吧,陈医生,要是…以后还打算在一起,都退一步。”说完,他径直离开了病房。

在楼下的小花坛边吸了两支烟,估摸着陈禹应该已经走了,他又折回病房去。病床上的人果然在悄悄抹眼泪。

“既然不开心,何苦强撑。为难自己也耽误别人。”他说话凉凉的,不介意在她的伤口上再撒点盐。

纪静不想被看到狼狈的样子,用手背盖住眼睛,“从前我就是太不懂得坚持,才会没有好结果。这次,我想试试。”

“试什么也要分人,他够了解你吗?不够,够爱你吗,显然也不够。”

“我想…我们还需要时间。”她极力争辩,却是连自己也都不信了。

她也曾等待时间给她答案,可是岁月不动声色的力量,只是拿走了她的青春,什么都没有还回来。

“需要时间证明这真的是错的?”党越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一再刺伤她,但他觉得不说出来,自己怕是要憋闷坏了,生出病来。

纪静被他一连串追问,打压的无言以对。用整个小臂更紧得压着眼睛,但泪水还是从两侧流出来,流进散开的头发里。

那种叫人窒息的沉默又将他们湮没,最近好像总是这样。

党越有点烦躁,在病房里踱着步子。最后,他被她突然的一声哽咽弄到崩溃边缘,忍无可忍地走回病床边,用力揭开她压紧双眼的手臂,“别再哭。纪静,虽然这样说有点唐突,但我希望,接下来由我来照顾你。”

“不用。”她含着一双泪眼,断断续续的说话,“护工找工作不容易,你也忙…我…自己可以。”

党越更紧的将她的细腕扣在手中,“我的意思是说,既然你想试,不如也试试看,和我在一起。”

这不是他设想过千万次的告白情景。但眼下他有点急眼。见不得别人对她一丝一毫的责怪怨怼,心里的感情一旦明晰,他希望对方知道。

纪静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抹掉了眼角的泪,看着他的脸,过了几秒,又哽咽起来,“我…其实想过这种可能,上次你生日我是真的计划做点什么,可是见到你那一刻我就怯懦了,盲目的做了选择,陈禹…我原本以为会是更好走的路…党越,你是特殊的,你不是别人,虽然念书时期我们一直不算熟,但你也是见过的,我的过去…”

原来一直以来,不是他一个人在琢磨这件事。党越忽然觉得轻松起来,安抚的摸摸她的头发,用干燥的手心擦掉她脸上的泪痕,帮她把泪湿的头发别到耳后,“我应该对你坦白,这之前我的确考虑过很多,包括我能不能无视或者替换掉他在你生命里的分量。但今天,我终于明白,两个想在一起的人,真正需要的其实是接纳。因为经历了过去,你才能到我身边,我不该介意而应心怀感激,今天我也可以立下保证,不论今后我们发生什么矛盾,我绝不再翻旧账拿那件事来刺伤你。”

纪静盯着他,犹豫了一会儿才反手握住了他的手,“党越,我可以相信你吗?”

他重重地,发自内心地点点头。

当天晚上党越就为纪静办了转院手续。

陈禹那边已经闹僵,她想也不必在意了,如果因为之前并非全心投入而觉得于他有所亏欠,那么这次受伤就当是偿还了。

不过党越可不这么想,等她出院回家休养的时候,他总爱边帮她按摩散瘀,边笑着调侃,“古人诚不欺我,患难见真情,你看清了他,也就看轻了。而我们,终于看见了彼此。”

本来是挺深情的一句话,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味道就变了,有点小人得志的傲娇。纪静不悦的踢他,脚却被抓住。他就会呵痒一招,而她总是被一招制服,很丢脸。

得知纪静已经返岗上班,路浔的电话又追到党越这里来。

在党越春风得意,事业爱情双丰收的时候,他的好友却陷入了感情危机。苏梓做了电视台的主持人,而路浔已经是当红的偶像明星,五光十色的娱乐圈,纷杂的关系,长期的聚少离多,引发了一系列问题。苏梓提了分手,远走他乡,路浔放下工作,千里奔袭去找人。所以经纪公司甫一成立,就出现了群龙无首的局面。

党越发现,每一阶段的烦心事都不会少。从前答应过去B市,只是改变他一个人的职业规划,全凭自己衡量得失,心甘情愿就好。但现在有了纪静,想法就又变了,担忧多出许多层——

如果他过去,纪静怎么办?现在是他们情爱正热的时候,当然不想分开,再则他不想谈异地感情,相信纪静更不愿意,但是路浔已经跟他商量过很多次了,开出的条件也非常丰厚,一直没有给个答案,又吊着人家也太对不起这么多年的兄弟情义。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每日纠结这些事,渐渐地就着了痕迹,纪静发现了他的反常。追问之下,党越将自己的烦恼全倾诉给她。纪静听罢,对他的左右为难了然于心,“无论做什么改变,都不会是容易的事,但有一点我很确定,我不要跟你分开。党越,给我一周时间考虑吧,下周再答复路浔。”

一星期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党越也同样在衡量、在考虑。纪静出院后,为了方便照顾,他就搬来跟她一起住,但这一周,家里的气氛有点微妙,除了必要的话,两人鲜少交流。

一周之约才过去四天,那晚正好是纪静的大夜班,独自在家的党越觉得更煎熬了。若是再让他想象去了B市工作的种种,简直要头疼欲裂。长痛不如短痛,别说他重色轻友什么的,他还是决定就这样和自己喜欢的女人,在熟悉的城市,度过余生。换位思考下,如果纪静真的想去B市,就不需要一周的时间考虑,他又何必用痛苦的愁丝将她缠绕。

离医院关门还有半小时,党越赶到了那儿,乘电梯上了住院部的顶层露台。

过了一分钟,纪静也上来了。“怎么突然这么晚过来?”

党越没回答,只是走近一点,揽住她的肩,“今晚怎么样?”

“比较安生,没有紧急情况。这会儿都休息了。我也打算睡了,你看。”她抬脚给他看看脚上的拖鞋,白大褂下是一件宽松的棉质睡衣。

“那件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党越声音压得很低,搂住她的力道紧了紧。“我想了半天,还是别去了。”

纪静有些意外,在他怀里转身,问:“为什么不去?那边的机会多,又能帮到路浔他们。”

“我们在这边的发展已经很不错,本来经常出差,我已经为没时间陪你而歉疚,如果再过双城生活,我怕你有别的想法,不要我了。”

她听完笑起来,伸手捏了捏他手臂上的肉,“别瞎想。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可是…”

“不是有句俗语吗,少不入蜀老不离川,C市也一样,太悠闲了,以后若你喜欢,我们就回这里养老。现在还年轻,出去多闯一闯挺好的。明天就给路浔去电话吧,免得他等急了,又怪你。”

党越抱紧了她。他的担忧并不是信口说说,但她都懂了那些字句里的含义,还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被温暖包围的纪静,笑了。B市曾经是她大学毕业后就要去的城市。现在,虽然晚了五年,但终究还是来了。只是换了另一个重要的人在身边。

过了一会儿,党越才想到最实际的问题,“我去那边了会接手经纪公司的运营,可你怎么办?”

纪静不假思索地回答,“准备执业医师考试,然后找工作,若不及,某人会养我吧?”

刚提起来的心,又落回了肚子里,这个女人还是那样,永远善良温吞,又长于自我解围。好在,现在他理解了,也懂得珍惜这份美好。

他蹭了蹭她柔滑的脸颊,贴近她耳边,“当全职太太也好啊,反正我每天只想和你做四件事,一日三餐,其他的都不重要。”

露骨的情话让她羞红了脸,低下头,但还是再次投入他怀里,抱紧他。

医院的露台上能望见长街的万家灯火,这里每天见证着无数的生老病死,现在也见证了他们初生的感情。

两个人都坦诚一点、包容一点,再一起计划有对方的将来,就不会有那么多爱别离、恨憎会、求不得。这是他们对于爱情的感悟,也希望你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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