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器晚成梦不迟 力撑王家精神柱
隔墙都有耳，何况当村当疃的好事。王有财听说葛亮长了本事，美滋滋端坐在炕上巴嗒巴嗒地抽着旱烟。他瞅着东墙上一副书法作品笑得跷起了胡须，虽然不识字而月深年久便熟记了内容，识透了上面的字。那是诸葛亮的名句：静以修身，俭以养德，淡泊明志，宁静致远。心想：是龙是虎都是我的基因，葛亮的出息离不开老本子，我不用炫耀夸奖，越发让葛亮明朗志向有所进步。
“姐夫！”内弟妹宋晓文一边吆喝着，一边手拉葛亮进了家门。
“哟，您大舅母，快来，快来！”王有财旁若无人，是葛亮他娘的招呼。
“姐姐，您听说了吧？小葛亮他可做了个大好事，比同龄孩子都机灵呀。”宋晓文便说便亲昵地抚弄着葛亮的头。
“您舅母坐下说，咋会事？”王有财欠了一下身子，拍打着倒出的地场让座，把腚挪向了窗台。
宋晓文一五一十把葛亮砸缸董苑获救的事说个透彻，并就此事冲王有财发表了她的见解。她说：“我看葛亮并非脑子愚笨，指定是你望子成龙要求过高惹下的。你意为拿教俺姐姐的那一套让他入门，你想想，一个没进学屋门的孩子，净给他讲些老皇历，整天佳之乎也者三国什么的，铁脑子也整得生锈了。就象咱，连天上几颗星星都不知道，一下子能学好天文吗？在我家，我尽为他讲些小孩子能够听懂的故事，让他心有所悟，就是给他能消化新东西充分的机会，掌握了的东西就象钉子进板子似的，日子久了锈在里面就难拔出来，这叫牢记在心。不信，你问问葛亮是不是？”
是呀，宋晓文言中要害了。王有财被没文化折腾得高不就低不着的，一心向往知识降临王家，至少不吃机遇到了而没文化本事的大亏。就象他本人，倘若有文化，当年文化馆员，如今也好早拿国家薪水享清福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王有财的一个怕字可把小葛亮害苦了，耽误了四年功夫的学习。
王有财摸索着头，似有所悟“那么说，是骡子是马拉出去溜吧，等今年开学招生，立马就送他上学屋。”
葛亮他娘、他舅母会意地笑了，小葛亮手舞足蹈蹦得老高。
时年，葛亮十二岁。他以崇敬的目光望着舅母，是舅母两年来的启蒙教育让他发生了巨变，从近乎零智商到聪明的开发，至亲无上的舅母在他身上功不可抹。
葛亮背上了崭新的书包，终于迈进了梦寐以求的学屋门槛。我们大多孩童没有改变乳名，直接加上姓氏用了。那时候，农村没有幼儿园、学前班什么的，基础文化掌握略同，王葛亮会背的唐诗我也会。不同的是，他比我、比董卉大四岁，个子高了足有一个头。还有，他会讲好多小故事。
老师是个俊秀的姑娘，听说是聊城师大毕业的。她不凭基础摸底测验，凭直觉把个班长的职位给了人高马大的王葛亮。
王葛亮尽随他爹的好处，记忆力特强。每个拚音老师要求写二十遍，他只写五遍便能熟记熟写熟诵了，功课上一点也不费力气。
整个小学阶段，王葛亮各门功课遥遥领先，课文《木兰诗》竟能当堂背过。我与董卉在班上也是上流学生，可一到下来测试卷子就傻了眼，老比他低那么几分。我俩偷偷下力，用上头悬梁锥刺骨的功夫也落后他一大截子。用现在的话说应该称作是神童了吧？时至五年级，他的作文在全校以范文传阅学习；上了初中，他的大作不时被县、市级读物录取发表。
后来读高中时，我们被分在了两个班次，他在一班当他的大班长，我与董卉在三班。高中毕业后，我直奔农村，加入了学大寨的行列。人家王葛亮竟在两年后国家恢复高考制度时，刻苦复习了一年，考取了省城的名牌大学。
王有财老两囗整天乐不可支，笑得合不拢嘴满脸刻上了喜悦的褶子。老头下地干农活劲头十足，庄稼长得该青葱的青葱、该蒸气的蒸气、该金黄的金黄；老伴还揽下一些手头赚钱的针线加工活，一天中不误下厨做饭，也能勾缝七、八搭线手套。两人起早贪黑地忙活，主要供应个大学生儿子，次要两人的日食住行、人情往来，经济上也算说得过去。
孰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在葛亮大四前的一个初秋，王有财那个腰肌陈病接二连三的犯，他不管，硬撑着。因为他知道，他是这个家的擎天柱，不能倒下！倒下了葛亮将失去供给，王家也就失去了文化。
在秋天收获的季节，王有财腰痛得历害，满坡金黄等着收割，他却力不从心，被老伴按在了炕上，万般揪心的歇了下来。
内弟董昌富夫妇不分你家我家，硬是帮姐姐忙活了大半个秋晌；好友张守伦连人带车义务帮忙，囤积了满仓的谷呀豆呀的，三间房上房下晒满了苞米棒子。
丰收的年成，不用为葛亮的学费担忧了，可王有财的病痛加重，让他乐不起来了。
时至腊月，他脸色苍白，眼睑、下肢浮肿，还并发恶心呕吐症状。三个大人不能怠慢，王有财极力坚持不医也由不着他了，急急拉着地排车送他去了县医院。
地排车上，王有财费力地叮嘱老伴：无论大病小病，任何人不能走露消息，尤其是葛亮那里，千万千万不得让他知道。
是呀，可怜天下父母心，葛亮他娘也是这样想的。葛亮正在用功学习，一刻也不能耽搁他。
葛亮他娘偷抹了一把泪，冲老头笑着说：我知道。
日趋成熟的王葛亮，在省城这所名牌大学里，不光人长得帅而且囗碑也好，尊师长爱同学。入校以来一直担任着班长职务，除正常学习外还要操持一些行政的有时还有些社会事务，较身边同学都忙。以至寒假回家前也没有寄上一封家书，再说寄了也得交由舅母给读。不寄也好，进门可给二老一个惊喜。
腊月天的，二老会上哪里呢？一把铁锁不会应声，冷落了痴心思亲迫切回家的孩子。
葛亮打探了周边邻居，无人知晓。
他一路小跑去了舅母家“哟，亮哥。你放假了？”表弟董超撞入了表哥的怀抱。
“舅舅、舅母呢？”葛亮递给了表弟一包巧克力“会抽烟吗？我买了几包。”
“俺爹不让抽，不会，不会。不是姑父今天出院吗?去医院了。”
“我爹？他咋了？”葛亮惊慌。
“只知道姑父生病了，啥病我也不知道，不让告诉你。”
“哪家医院？”
“县医院”
葛亮不由董超细说老爹病情，扔了大包、小包掉头就跑。
“亮哥等一下，带上包咱一块呀！”董超话音未落，葛亮没了踪影。
董超背上大包，拎了小包，锁起家门，径直去了大姑家，他想四个老人若没回家再去医院也不迟。
哟，大门敞开着，大姑正在收拾地排车上的棉被。
“大姑，姑父出院了？”董超气喘吁吁雀跃着“我亮哥放假了！”
董昌琴喜出望外“在哪里？在哪里？”扔了被子冲出大门意欲迎接儿子。
董家夫妇闻声从屋子出来，跷首顾盼外甥的影子。
“噢，亮哥一定是去县医院了。”董超似有所悟。
“那你告诉他了？”三个大人怒瞪着三双大眼异囗同声。
王有财躺在炕上隐约听到葛亮去县医院了，硬撑病体敲打玻璃窗示意他们赶紧进屋。
董超把亮哥的包放在炕头。“你为什么要告诉你亮哥，不是不让你说吗？！”董昌富戳着他的后背，跺脚斥责。
“亮哥找到咱家打听大姑、姑父上哪了，我觉得出院是个好事说了也无妨的，就告诉他了。他问我姑父病情，我不知道。”董超的语气带着懊丧，惊恐地望望他娘、瞅瞅他姑。
王有财干咳了两声，老伴上前轻捶后背被他制止了。低沉的语气夹杂着严厉“不准你们瞎唠叨多余的，都听我说！”他用一只干巴的老手捂着脑门，大家哑雀无声。
稍倾，他吩咐老伴“有了，你快去后街找张守伦过来。”
张守伦是个拖拉机手，叫他何意？老伴不知老头葫芦里卖的哪味子药，只知道听他的没个错，一溜烟的去了。
张守伦与王有财多年以来情同手足，有财的事就当自己的事，不分你我。
两年前葛亮暑假的一天，疏通墨水河清淤工程时，张守伦在用195拖拉机外运污泥途中拐弯过急，不慎翻入桥下沟内，两条腿被车头压了个结实，头破血流不省人事。适逢王有财与葛亮锄禾收工路遇，父子俩竭尽全力掀断了锄柄就改用双手掀开了车头，把张守伦及时送医救治，从死坑里拖了回来。
当下嫂子有请，哪能不依？张守伦大步流星比董昌琴早先进了王家。
王有财没等张守伦坐稳，便急急切入话题，因为时不迟疑，他怕葛亮一步闯进家门露了馅。“老弟你好，我秋上得病以来能把地里庄稼颗粒归仓多亏老弟你帮了大忙，今个叫你过来仍有一事相求……”王有财一顿，捋了一下胡须直起腰来佯装身子结实“这不，我去住了几天院，大夫说是慢性肾炎，只要注意休养控制就不会发展到尿毒症，死不了人。不过，怕说了实情让我葛亮有心事……”
“大哥啥意思，我尽听你吩咐，快说吧。”张守伦握着王有财的手，对在场人诉说真情“人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张守伦不是忘恩负义的那号人！”
“就让你配合一阵子，当葛亮开学了老哥请你喝把。现在呢，就说我这个病，不，不是病。是在秋上你给我拉苞米的车上掉下来跌了一下子，腿上，记着：是左腿，伤了点筋骨。葛亮已听董超说了我住院的事，不然，也没这么麻烦。行不？”
“是怕葛亮添心事，耽搁他的学习。”葛亮他娘补充说。
“简单，简单得很。我配合！哎，不过老哥你可不能强装没病，哪里不舒服尽管说，该治就治不得让身子吃屈，钱不凑手还有老弟呐，老弟绝不计……”
“嘘，不要提以后治病的事。医院离咱村里数路，葛亮他也好回家了。”王有财打断了张守伦的诚恳。
大家扯离了话题，违心的笑说起来，好象什么也没发生。
葛亮他娘走出家门，立在了大门囗望着那条通往县医院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