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深夜或者说今天凌晨，看到小野洋子的一段话：I love all trees, especially when I see one that is very, very old. I always wonder how it survived, and what it has seen in its life. I wish the tree could whisper to me all it knows.

看到她这样说不禁很感动，说出了我的心声。朋友说“适合你”，是真的。我从小就在树林里长大，小村庄掩映在树林里，门前屋后都是各种各样的树木。院子很大，有桃树，苹果树，有一大丛刺玫花，后来知道是大马士革玫瑰。院外有一片桃林，还有一棵苹果和李子树，屋后有几棵樱桃树，梨树。春天开花，以及风过时花瓣飘纷纷飘落真是美极了。

苹果树的皮很光滑，干净，因此我有时候会爬上苹果树玩。其实不会爬树，就是先抓住树干使点劲让脚勾上树枝，攀上去之后就可以在上面粗点的枝干上行走或者坐在树叉上。很多小伙伴是真的会爬树的，手脚抱着树干，哧溜哧溜就爬上去了。后来看过一幅图，一个竖着的长方形，两边各两个半圆——那是熊在爬树。如果你见过有人爬上，就知道确实是那样的。

屋后的山上有茂密的森林，大多数是松树和槲树，还有我不认识的很多树种。其中有一种不知道是不是一种小叶杨树，光滑的浅色树皮，叶子小小的很精致，一阵风吹过时叶子晃动，因为比较密集又轻盈吧，互相击打发出啪啪的声音，被叫做鬼拍手。因为叶片后面泛白，在阳光中拍打的时候就像波光似的，更加增添了鬼气。但我却不害怕，时常一个人去山上玩，还好那时候已经没有狼了，都被人消灭了，据说曾经是有的。

村子边的小溪边也是大片的树林，主要是不同品种的柿子树和核桃树，林子边上有好多丛花椒树。我还记得在村子的另一边，我比较陌生的地方，有一些栗子树，有时候我们也会去捡毛栗子。看到梵高的栗子树的时候，我突然想起童年有一次路过的时候远远地看着小溪边半山腰上的一棵李子树，树冠比较圆而壮。大概是它比较大而不同于其它树的形态吸引我驻足吧，当时似乎还很想走近去看。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大院外面的一棵巨大的核桃树，那是村子里最古老的一颗核桃树，主干粗壮要几个人合抱才行，下面的根有很长的一段不知怎么裸露在外，横斜在场院里。粗壮的树跟成了人们吃饭乘凉干活带娃绝好的天然板凳。因为根系很发达吧，这一支裸露在外也不影响它的生命，依旧枝繁叶茂，每年都结大量的核桃。当然它是属于我们家的。多年之后返回时发现它已经老了，不怎么结核桃了。

大概从小与树为伴，与林间的各种花草为伴，对花草树木就有一种特别的亲切吧，长大之后自然就很喜欢各种各样的树木。不过我发现并非所有的人都这样，很多农村长大的人，对植物并不了解，也没什么感情和喜好。我也喜欢那些人们养殖的名贵花草，觉得非常漂亮，但每次看到野外开放的花朵，那种自然真朴，那种天然去雕饰的野趣，总是让我觉得特别可爱。

初中的时候开始，我常常希望自己远离喧嚣的人群，在寂寞老林里做一棵自生自灭的树。或许很寂寞吧，但我不怕那种寂寞。寂寞是林间的一角清净地，风吹过树梢的时候，会有动听的音乐。雨雪会洒落在上面，阳光会从枝叶间的空隙洒落，会美丽得极其炫目。还会有蝴蝶，有鸟飞来落在枝叶上，会有童话里的公主到树林里来。还会有山泽女神，会有那喀索斯到湖边，他走过的路上都会开满水仙花。这么美妙的世界，是不会寂寞的。

曾经我会摘一些树叶或者花朵夹在书里，有了相机之后会拍各种花草树木。现在在某个相册里还有一个“树木”的分类，有碧绿的叶子的，开满了花的，结着果子的，树叶明黄的，叶子落尽之后干干净净苍凉苍劲的冬树。不过我更喜欢长着叶子的，开花的树，有叶子的时候更漂亮更吸引我。

有一年到更北的北方，很惊讶地看到柳树都被从一定的高度砍掉树顶，然后发出无数新枝，就像一把撑开的巨伞。原来北方风大，这样有利于它们生长，并且可以成为一个防风沙的屏障。后来看到梵高也画了那样的柳树，有一本书上介绍那是荷兰常见的“断头柳”。

特别吸引我的，总是那种树冠巨大的，姿态优美的树。树下面是碧绿的青草地，可以在树下野餐，读书，做梦。常常在一些电影中都会有那样的浪漫场景，让人欢喜不已。此刻想起三毛的书中写过一首歌谣：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风在林梢鸟在叫。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看到小野洋子的话的时候，我想到了我拍过的那些枝干虬结的老树，有一年冬天雪后初晴，在闪闪发光的雪地上，踩着积雪爬山，看到了一些很老的树，叶子落尽之后对着白雪蓝天，显得很苍劲，有的也显得很狰狞。总之很非同一般。拍了几年枯树之后失去兴趣，简直看得厌倦极了。

想到西藏林芝波密的桃林，大都是很老的桃树，如果是冬天的话看起来很可能以为已经苍老而死，可是到了春天它们却开着鲜艳娇美的花朵，焕发出美丽的生命力。长了很多年的桃树枝干不论是虬结还是舒展，整体都显得很优美，有了花朵的点缀更是迷人。现在也种植了一些新的桃树，以接替那些老树。

有一年夏初我还去看过一片千年古柳林，小树的时候也被砍成断头柳，后来长了很多代人，已经挣脱了原来的形态，有的屹立不倒。有的倒伏之后又扎新根长出新的枝干，柳树的生命力非常强。真可以说是千姿百态，老树发新芽，苍老和柔嫩在同一棵树上差别很大，那种老态龙钟和新鲜生命力交织的冲击力很惊人。

我也很想那些遇到的树能够告诉我它们是怎么活下来的，经历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我觉得它们以姿态，叶子和花，以及种子，以四季的变化已经告诉了我很多。发芽，开花，落叶的时候，风掠过树枝，树枝迎风拂动的时候，就在讲述着自己的故事，用心倾听就可以知道。

不过我后来已经不在想做一棵树了，因为树长在哪里之后位置就被限定了，自己无法移动，被移栽之后就身不由己，还可能死去。我还是继续做一个自由自在的人吧，这样更接近自己的梦想和追求。曾经想做树，是觉得做人太辛苦了，人类社会太让人失望和厌倦了。现在世界并没有改变，甚至更糟糕，但它已经无法影响，无法束缚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