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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表弟横死珠江中的消息,我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因为从他出狱后的所作所为来看,得到这种下场也就不足为怪了。
一
表弟是二〇一四年秋天出狱的。以前因犯入室抢劫伤害罪判了十八年。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进去,出来时已经是年过四十的中年人。我想经过在狱中十多年的改造,应该是苦海回头,痛改前非了吧!不过在初次见面时,虽然他的精神气还算不错,但他的话多少让我感到吃了一只苍蝇,有点恶心。
他说他出来后,去拜访过以前道上的朋友阿宗。阿宗已经结婚生子,他的到来,阿宗害怕得全身簌簌发抖,还是以前小弟的模样。这让他很是受用,感到自己虽然坐了十多年牢,但江湖地位和威望还在,完全可以东山再起。
他此去的目的是想让阿宗吐出以前赃款的。出事时,他扛下大部分罪责,为的是保护阿宗和保护他们偷偷存起来的赃款。现在他出来了,自然是要阿宗把钱拿出来,二一分作五,一人一半。
阿宗也坐了三年牢,出狱时几乎是一无所有。结婚和生子时,已经把以前的那点钱花得差不多了。再加上这十多年来通货膨胀厉害,几万块钱根本不够花。现在他来分钱,阿宗哪里拿得出来。没办法,只能苦苦哀求他宽限几日。
“没事。三天后我再来,到时再拿不出钱来就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兄弟。”表弟还是当时做老大时的派头,视阿宗如蝼蚁。
“好的,好的,我一定照办。”阿宗见他答应,感激得直想给他下跪。表弟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想知道他以前的朋友对他态度。
阿宗的表现让他非常满意,表弟得意气扬地离开了阿宗的家。假如他这时能够回头看一眼的话,不难发现阿宗的眼中充满了凶光和怨恨。当然,三天后,表弟从阿宗手中拿到了两万元钱。阿宗对他非常殷勤,吩咐老婆杀鸡温酒,两人酒杯交觥,似一对劫后重逢的好兄弟,好不开心。
离开时,表弟说:“有机会我们再捞一把,我还是你大哥。”
“这个?”阿宗已经有了家庭,多少有点后顾之忧。
“你不愿意?”表弟朦胧的醉眼中射出一道凛冽的光芒,让人不寒而栗,仿佛只要一言不合就会大打出手。
“怎么会呢!你永远是我的大哥。”阿宗虽心有不甘,但脸上堆满了笑容。
后来,表弟又去找了几个以前的小弟,场景和在阿宗家差不多。
二
表弟讲这些事时仿佛是在说别人的故事,语气出奇地平淡。我却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既然你准备苦海回头,为什么还要和过去拉拉扯扯呢?看样子你这十多年的牢是白坐了。我想劝,又不知从何劝起,一个监狱都教不好的人,我一个一事无成的表哥又能做什么?
不过,不管有用没用,我还是劝表弟道:“祥子,你年纪也不小了,江湖上的打打杀杀还是算了吧!好好找份事做,挣点钱好好过日子不是更好吗?”
“你说得对,我听你的。以后和他们一刀两段,找个工作好好过自己的生活。”不知表弟说的是不是真话,我还是感谢他没有当面反驳我,总算是给我留了三分面子。
“这样好,免得再让舅舅担心。”在里面待了十多年,多少和社会有点脱节,我建议道,“没事的话先在我这里住几天,适应适应环境,养好了精神再去找工作,怎么样?”
“不了。明天得哥约我去员村喝早茶。”表弟说。
“得哥?就是……”我隐隐记得我们那里的黑道头子叫得哥,手下有很多小弟,表弟出事前曾经跟他混过一段时间。得哥在圈子里以心狠手辣和出卖小弟闻名。警察多次调查过他,怎奈他不仅心狠手辣,而且心思谨密,作案从不留一点痕迹,就是真出了事他会出钱让小弟顶上去。找不到证据,警察对他也没办法,在多次搜捕行动中都成了漏网之鱼。
“是的,他现在发达,生意做得很大。人又讲义气,或许他能帮到我。”表弟知道我指的是谁。
“祥子,我看你还是别去了,这对你的未来没什么好处。”全世界都知道得哥不是什么好鸟,表弟跟着他只会越陷越深。于是,我劝表弟道。
“没事的,哥。得哥很讲义气的。”说起得哥,表弟是双眼冒光,崇拜得不行。
我知道自己劝不了他,在离开时反复嘱托他要小心,千万别着了得哥的道,再做那些有辱先人的事。表弟对我的叮嘱根本不当一回事,在公路上招手打了辆的士潇洒地去了员村。我只能望着他离去方向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回了家。
三
再次听到表弟的消息是在两个月后,他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他在惠州卖烧烤,有时间的话可以去找他玩,烧烤管够。
惠州到广州说远不远,说近也不太近,一两百公里的里程开车也就是两三个小时的事。不过,我每天上班下班,没那份闲心跑一两百公里路去吃他的烧烤。
只要他不是无所事事,我还是蛮开心的。我问他:“祥子,你是一个人做还是和人合伙的?”
“是和阿宗一起。”阿宗就是他上次去要钱的朋友,接着他开心地告诉我说,他上次见到得哥后,得哥立即资助他一笔钱,让他到惠州开烧烤店。有钱一起赚,他就把阿宗叫了过来,两个人相处的时间长,做起事来都得心应手。
这是什么逻辑,前几天还红过脸的人又混到一起,多少让人有点担心。更让人想不明白的事是得哥这个恶魔成了大善人,帮他出钱做生意。我想劝他几句,又怕他以江湖上的事我不懂为借口。最后只是叮嘱他好好干,别再去做乱七八糟的事,有事没事打个电话报报平安。
表弟也算听话,基本上是一个星期给我一个电话。每次表弟打电话来都会和我说一些开心的事,如今天生意不错,今天赚了多少钱等等。
我为表弟感到高兴,迷途知返,终于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但想起本钱是得哥资助的和合伙人是阿宗时,我时时会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总感到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不过,表弟是个乐天派,每次打电话都是笑嘻嘻的,和我说着未来的构想。我想提醒他,又怕影响他的好心情,只得作罢,但愿是我多心,人性向善,江湖人真的是义气当先。
四
愿望是美好的,真正的江湖充满了尔虞汝诈,兄弟是用来出卖的,特别是那些掌握着大哥大把柄的兄弟。
那天我正在开会,表弟反反复复地给我打电话。我一次次挂断他的电话,用微信告诉他我正在开会,不方便接电话,开完会我再给他打回去。表弟还是一次次打来,实在是没办法,我只得装作上厕所,在厕所里接听了他的电话。
“哥,今早我刚出摊,有人吃烧烤闹事,我没忍住和他们打了起来。他们人多,我没法待了,你能借点钱给我做路费吗?”电话刚一接通,表弟来不及客套,立即气喘吁吁地对我说。
“要多少?”
“两三百就行,我只要回广州,找到得哥就有办法……”表弟话未说完,手机里传来“啊”的一声惨叫,我无论怎么呼叫,手机里再也没有听到表弟的声音。紧接着是手机关机,应该是摔坏了。
开始是表弟拼命打我电话,现在变成我在拼命呼叫表弟。一直联系不到表弟,我想,表弟应该是出事了。我想去惠州找他,这时,我才发现我只知道他在惠州,根本没有他的具体地址。
找不到人,就只能拼命拨打他的电话,一直是关机。第三天,他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说他人已回到广州,很安全,嘱咐我不要再打他电话,有事他会联系我的。
说得轻巧,明知道他有事,我不问清楚能放下心来吗?不然以后舅舅问起我也无法回答。于是,我又一次次拨打他的电话,结果是外甥打灯笼——照旧没有回音。我甚至怀疑他根本没有回到广州,短信也是别人发的。
五
电话打通,剩下的只能是等待。直到第五天,我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问我认不认识祥子?
我一惊,一定是出事了。问道:“你是谁?找我有事吗?”
“我是派出所的。我们调了祥子的手机通信录,他最后一个电话和短信都是打给你的。想了解下情说。你认识他吗?”对方说。
“祥子是我表弟,他怎么了?”预感即将成为现实,我急忙问道。
“电话里说不清楚,明天麻烦你来一趟,配合我们做调查。”对方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记住,一定要来。”
“好吧。”警察有请不去,那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我和警察约好第二天在派出所见面的时间。
第二天,我来到派出所,昨天打电话的警察把我带到停尸房,指着一具被江水发泡得不成人样的尸体问我这是不是祥子。
面对这具不成人形的尸体,我无法肯定,因为从尸身上我找不到一丁点熟悉的模样。后来表姐也来了,她和我一样,也认不出来。但她觉得腰上系着的皮带比较眼熟,因为她给祥子买过一条同样的皮带,和这条很像。最后经过NDA比对,确认了祥子的身份。
六
表弟就这样去了,我无言以对,这种结局难道就是他念念不忘的江湖吗?但愿后人从他的故事中得到一些启示。